徐知命无奈:「圣上应有防备。」
风寄娘心神有点恍惚,徐知命这话说得敷衍,再看雷刹神情也是淡淡,知道他也不太相信。
承平帝仁父仁君,为天子主天下事却并不怎么令朝臣心服,优柔寡断顾此失彼,又是个好和稀泥。他心哀太子,令下难免疏漏,这种要命的时候,朝中又没有什么直臣敢冒大不韪力谏。
徐知命心如明镜,忽苦笑:「雷刹,凡人难免都有私心,我不外如是。」朝中诸君唯有一人能在此时劝谏君王,那便是九王姜淩,但是,这一劝,怕是要父子生隙。
姜淩早早没了康健,如再遭君父的猜忌,那他短短余生该如何煎熬。
徐知命亲近姜淩,半点也不愿姜淩冒失出声。
风寄娘为徐知命斟满酒,问道:「徐帅,九王心下又将如何决择?」
徐知命半晌才道:「大王心有牵挂。」
深宫处有方皇后,深宫外有瑜王姜准,依着承平帝的脾性,姜淩劝诫,他顾忌爱子的康健却难保不会迁怒方皇后与姜准。
风寄娘垂眸,忠君之士有几何?不良司直隶君皇,但徐知命忠的是九王姜淩,而雷刹,她复抬起头,雷刹恰恰转过脸看向她,心有灵犀间,她知晓,徐知命有方外之态,雷刹却是真正有厌世之心。
徐知命到底不放心姜淩,勒令不良司上下谨言慎行后又赶去了九王府。
风寄娘若有所思道:「徐帅与九王之间倒是情意深厚。」
雷刹道:「徐帅与九王既然师徒之情,又有臣属之义,情份非同寻常。」
风寄娘点头,难得有晴天,京中却藏风雨,无端生起萧瑟感,雷刹闭着双眸靠在那假寐,他脸上有一点的醉意,苍白里晕着绯色。风寄娘在他身边坐下,取出一只埙,苍凉的曲调呜呜咽咽地响起,吹得人心飘零如风中枯叶。
姜决一手掀起的风潮带着刀刃让整个寒冬充斥着逼人的血腥味,宫中贺婕妤被赐鸠毒,贺家以谋逆问罪,连诛九族,与贺家有往来的官员几乎遭撤职查办,皇七子姜凅逐放闽州,皇六子被幽禁,太子三师被斥责贬职……
有冤的亦有遭到迁连的,似乎只有贺家罪有应得。
贺家世家大族,在前朝之时已是煊赫无比,族中人才辈子,出息子弟拜官朝中,家中小娘子被选君王身侧。到了前朝末期贺家看江山将要移主,背主投向本朝的太/祖皇帝,贺家极有自知之明,百年来行事低调,颇具美名,渐渐又得君皇青睐。
贺家女进宫后虽无十分宠信,亦有几分脸面,又生下皇二子姜凇,承平帝对此子很有几分喜爱。姜凇六岁时在后花园中玩耍跌落池子不幸身亡,皇子早天常常不入序齿,但承平帝却追封二子为康孝王,以亲王礼下葬。
姜凇的死可说是意外,也可说是人祸。那年天寒地冻,宫中池水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几个皇子都还年幼,正是顽皮之时,在冰上嬉戏玩耍。太子与醇王少时就大和睦,二人常起争斗口角,一言不和便要分个高低输赢来,争执时,池中冰面破裂,他二人毫发无损,倒无意将一旁看热闹的姜凇推进冰洞中。
变故陡生,内侍见机再快,姜凇也已落水,吃惊受冻之下风邪入骨,拖了半月不治而亡。承平帝心痛二子意外夭折,责罚了长子与三子,以亲王礼安葬了姜凇。
贺婕妤心如死灰,在宫中辟出一间佛堂,常年吃斋礼佛不再邀宠,怨、恨、悔都随木鱼声声点点埋葬。
然而,贺婕妤从不敢忘却失子之仇,姜凇身亡,太子与醇王不过挨了一次不痛不痒的责駡,这怎能偿还心中的痛恨。
贺家历经两朝,最知前朝末期的奢靡荒诞,红丸助兴,五石散升仙。她暗地使人诱使太子服用五石散,致使太子狂躁暴戾,东宫宴时太子与萧孺人之间起了争端,承平帝便是被贺婕妤绊住了脚。
贺婕妤终是报了姜凇之仇,醇王已死,太子也行将就木,然而贺家也随之血流成河。
此间,无赢家。
「所心说幕后之人是贺婕妤?」风寄娘惊疑不定。
雷刹答道:「贺婕妤已认了罪。」
他二人并肩而立,一只野鸟落在屋檐,咕啾一声又怆然飞走。雷刹问:「你何时请我饮陈年的酒,说陈年的事?」
风寄娘却问:「郎君可曾见过京外风光,漠北江南,风沙烟雨?」
雷刹摇了摇头。
风寄娘侧首看他,嫣然一笑:「奴家请你吃酒的话,你可愿护送奴家一程?」
「好。」雷刹想了想,应允下来。天边一个黑影慢慢飞近,他一抬手,那个黑影在空中盘旋几圈,俯冲直下,停在了雷刹的胳膊上。
这是叶刑司养的鹞鹰,专用来传递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