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书生连忙拿袖遮掩,急道:「二位悄声,城中出了大事,轻易不可妄言。」
阿弃揖一礼,道:「郎君指教。」
青衣书生见把守的士兵投过目光,连忙将二人引到角落,放低声音,道:「二人有所不知,因醇王一案牵连太子,引圣上注目,责令不良司重查旧案,谁知这一番动作竟掀起风云,原来是百年贺家心有反意,与那宫中贺婕妤里外应和,谋害太子与醇亲王。太子因着奸人所害,做下错事,如今已自请废黜。圣上担心还有漏网之鱼,满城戒备,各个城门进进出出,各坊各市街街巷巷都有武侯巡视。」
「贺婕妤?」叶刑司绞眉,怎也没料是这个答案。
阿弃啧舌:「不是说贺婕妤在宫中吃斋念佛的如枯木死灰?」
青衣书生见他堂而皇之议论皇家事,吓得脸色剧变,抱肩矮身飞也似得溜走了。叶刑司虽然诧异,只是他心中挂念的并非皇家,道:「我们先回不良司再议。」
城门守卫见了不良司手令,不敢多话,爽快放行。
叶刑司与阿弃正要走,就见旁边绕出一个锦衣指挥,这人面貌周正身形魁梧,一身凛然正气。
「不良司的人?原来是叶侍郎家的郎君与徐帅爱子阿弃啊。」
叶刑司是个心无旁鹜,又不露朝中纷扰,竟是不认识,倒是阿弃有眼见,略吃一惊:「朱侍卫?」
朱申冲他一点,一双虎目盯着叶刑司,转了几转落在叶刑司身上的包袱上,问城门守卫:「叶小郎身上可有可疑之物?」
城门的一帮守卫面面相觑:「这……」
朱申喝斥:「叫你们守城门,不是叫你看人下菜碟的。」
叶刑司本就紧绷的神弦已张到满月,怒视着朱申:「你要搜我身?」
朱申笑了:「不过公事公办,别说叶小郎君是侍郎之子,纵是尚书子,太师子也没例外之行的道理。」
「不良司隶属君上,一言一行皆听命於天子。」叶刑司一声冷笑,低问,「朱侍卫欲反?」
阿弃在旁吓得一身冷汗,他一直知道叶刑司被千叮万嘱要谨言慎行,他只当叶道凛呆子严苛,原来是叶侍郎知子甚深啊,这放任叶刑司不管,怕是连天要捅一个窟窿出来。他连忙挤上去,冲朱申一笑:「朱侍卫,叶卫外出查案,几日几夜不曾好睡,脚底磨得血泡叠血泡,心中发昏不大爽快,言语举止都粗鲁几分,他满嘴胡言,只休与他计较。」
朱申「哦」了一声,道:「查什么案?」
叶刑司刚要斥责朱申多管闲事,阿弃已经抢着道:「自然是奇案。郊野一户人家户主外出就医,大好归来,举家摆宴庆贺,谁知院中老树上一群鸦鸟落在树上,呱呱哭啼,无论如何也驱赶不去,当夜,主人家就驾鹤西归民,出葬之时,群鸦又绕棺相送。左邻右舍无不引以为奇,疑心有冤,暗地里报了官。」他挠挠头,「我与叶卫出门就是为查此案。」
朱申又「哦」了一声,怀疑地看着叶刑司,问道:「确实称奇,不知可有冤屈?」
阿弃委屈道:「生老病死,实是寿终,白费心力脚程。」
朱申拍拍他的肩,道:「你是徐帅义子,某看在徐帅的份上,暂且作罢。若是你口中有半句谎言,今日之事,改日我定要从徐帅身上一一讨回。」
叶刑司瞄瞄手中的刀,心中生出无限的遗憾来,当个游侠儿好汉,为了不平事,杀人取首级,实是痛快哉。
阿弃捅捅叶刑司的后腰,二人出了一箭远,叶刑司这才问:「好大的官威?」
「他是圣上亲信,哪个不与他脸面。」阿弃道。
「你怎识得他?」
阿弃稍稍一顿,含糊道:「他来拜访过义父。」
叶刑司点头,他急着见雷刹,问过便算,眼见要回不良司,心里反倒更急起来,脚上一发力,将阿弃与瘸腿驴甩在了身后。
雷刹从收到叶刑司鹞鹰送来的归信起,就在等他回不良司,二人在正堂前相遇,一时无言,互相一颌首,雷刹便命差人关了议事厅大门。
单什与阿弃不明所以,阿弃动了动嘴唇,想出事询问,被单什一把搂住脖子捂住了嘴。
叶刑司解开包袱,揭掉油纸,露出厚厚一卷纸卷,他抬手一抖,纸卷扑楞楞地平铺而去,至门口又打两三个来回。纸卷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都是名姓,上有籍贯年纪卒年,粗略估算,已过千之数,上千个卒字在纸上齐列在那,明明不名墨书,却令人毛骨悚然。
叶刑司取下腰间铜铃,轻轻搁在几案上,然后,他对雷刹道:「他们,全都魂消魄散,天地之间,无他们一丝残留。」
「副帅,这只是我所能查到的,我不能查到的……」
雷刹看着纸卷上一列又一列的名姓,一个又一个用朱砂写就的卒字,案上的铜铃「嗡」得一声,像孤坟前行僧手摇佛铃留下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