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石出(二十二)
雷刹耳听利箭嘶嘶的破空声, 将风寄娘揽进怀里, 旋伞击挡。慧伞非人间物,遇水不湿, 遇火不燃,遇矛不破。
只是,为些箭却是连绵不断, 朱申威风凛凛地指挥着一队一队的弓箭手接继轮番往雷刹与风寄娘放箭。
又有刀兵只等持盾火视耽耽, 只等雷刹力竭一拥而上,将他擒杀。
徐知命略微放下心,转而专心驱动法阵改命换天, 无奈吐宝鼠纠缠不休,遁走又折回,啃上几口又飞速逃走。雷刹护着风寄娘一心对抗漫天的箭阵,分心不瑕。
「朱卫, 接这鼠诱走。」徐知命不堪其扰,又腾不出手对付吐宝鼠。
「喏。」朱申拱手领命,拈出一把尖刀一刀飞向吐宝鼠。吐宝鼠正与徐知命周旋, 吱得叫了声,那飞刀抆着它的长尾插进了砖缝中。宝鼠性情狡猾凶悍, 立马掉转身,冲着朱申目露凶光, 它力大能断铁杆,足下一个发力,快若电闪扑向朱申。
朱申不知它的来历, 轻视之下被撞个正着,手腕处似被车碾,痛叫一声勃然大怒:「孽畜也敢张狂。」
宝鼠偏了偏头,绿豆大小的鼠眼里透着讥笑,抽空还不忘溜去干扰徐知命。朱申本就心高气傲,哪受得一只畜牲的耻笑,狂怒之下抽刀追着吐宝鼠劈砍。他身法灵活,只是个昂藏壮汉,对着不过臂长的宝鼠仍显笨拙。
徐知命见他狼狈,恨其不争,出声道:「吐宝鼠非人间蠢物,怎会惧你刀箭,只拿阴符对它。」
朱申失了颜面,脸上更添恼怒,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遝阴符。这些咒符均为阴邪之物所制,吐宝鼠浑身毫毛立起,两只鼠眼转来通红。
风寄娘被雷刹带着在箭雨中辗转腾挪,分心见宝鼠惧阴符落下下风,又见几队持盾的刀兵严阵以待,计上心来,与雷刹道:「副帅,世人爱财。」
雷刹怔了怔,不解为何她忽然跟自己说上这么一句,分神下险些被飞箭射中。风寄娘道:「宝鼠宝伞栖於你身,虽是毗沙门天的法器,然而,又并非真正的天王所持之宝,不过具其形,得其微力,更与你心神相通。」
雷刹顿悟,他心念转动,宝鼠有感,从嘴中吐出一颗又一颗浑圆如龙眼满布光晕的真珠来。这些真珠落地后四散滚去,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动人心志。
几队刀兵睁大了眼,咽了一口唾沫,这样的真珠,皇家尚不可得,只一颗便可换来真金白银,一生无忧,若是献给权贵,说不得就能谋来一条青云路。只是,此地诡异,这些真珠说不定只是障眼法,当不得真……
雷刹微喘着气,许是宝伞得心应手,许是满心要护怀中之人周全,将伞舞得密不得透风,然而,这非长久之计,还需在这天罗地网之中寻出一道生门来。
一颗真珠沿着地珠滚动着,一直滚到了一个刀兵的脚边,它圆润光滑,发出浅而朦胧的珠晕,它显得这般昂贵,这般诱惑……
一个刀兵拿刀的紧了紧,左右环顾,见同僚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禁动了动脚,将这枚真珠踩在脚下。浑圆的宝物硌着他的脚底板,紧硬,滑溜,刀兵咧了咧嘴,心旌摇动,一弯腰将这枚宝珠从脚底板下抠出来握在掌中,又飞快地藏进怀中。
他胸口起伏,心跳鼓擂,地砖上还有无数的真珠发出诱人的光泽,刀兵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的刀一扔,连扑带滚地抢夺散了一地的宝物。这一扑抢,似一声鸡鸣打破了夜中的寂静,刀兵个个红了眼,一拥而上争夺真珠。
朱申见此惊怒不已,一刀斩断了一个夺宝刀兵的头颅:「谁再敢不尊令妄为,有如此人。」
鲜血喷洒开来,刀兵如同一只断头的鸡,抽搐了一下四肢,噗嗤倒地,他手中一捧真珠掉落在地,天女散花似和四散开来,滚过尘埃,滚过一滩鲜血。
几队刀兵静默着,弓箭手去势微滞,一为物伤其类,二为感怀己身,他们出身入死博得是什么?自是为求富贵功名,他们做得就是卖命的营生。
吐宝鼠仍在那源源不断地吐出宝物,金玉宝石,无一凡品,取一样就能换得一生衣食无忧,取二件便来换得富贵逍遥,取尽……便是富可敌国。
朱申的一刀没有斩掉人心滋生的欲念,反是火上浇油。刀兵弃盾收刀,恶犬夺食般抢夺着满地珍宝,轮换的几个弓箭手心痒难耐,越众而出跟着刀兵夺宝。
朱申暴跳如雷,连声令下,只是一干兵士早已抢红了眼,连同僚都杀,哪还听得进号令。徐知命深吸口气,朱申狂傲,实不如雷刹得人心,可惜可惜。
吐宝鼠爬在财宝堆上,鼠眼看着一堆人为了金银珠宝大打出手。
夺宝的弓箭手有一就有二,有二即有三,箭雨渐稀,雷刹与风寄娘立得喘息的余地。雷刹的杀心早烧出腾腾的火焰,将伞塞给风寄娘,重拾地上沾血的长刀,朝着徐知命燕子似飞掠过去。
朱申正恼恨手下为金银珠宝所惑,见雷刹袭杀徐知命,立刻倾身相护,刀刃交接,火星四射,刀身上倒映着雷刹满是杀意的眼睛。
他的愤怒,他的遗憾,他的无措都化作了滔天的杀意,他指尖的那点萤火似得温暖,还未曾触及,即要失去,彻骨的冰寒冻伤他每一寸的感知。也只有灼烫的人血才能有缓解这样的阴寒。
朱申有刹那畏缩雷刹身上的杀意,转而又陶醉在雷刹的狼狈中,他恶狠狠地道:「雷刹,你我同为不良司效命,你进出间有人尊一声副帅,而我却无有名姓,可惜,你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弃子。」
雷刹抿紧鲜红的双唇,朱申愤慨的言语在他坚硬如冰的心上没有划下一丝痕迹,拦他之人,都该死。
长刀重过泰山,朱申咬牙拼九力相搏,脚下地砖下陷,雷刹冷笑,一手移到刀身处,借力翻身而过,掉身出刀如圆月,朱申急步退后,腰间一痛,一道血口子血出泊泊。
「雷刹。」朱申摸了摸伤,摸了一手的血,更视雷刹为死敌。
雷刹森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片刻,长刀三连,将朱申逼得步步后退,转而毫不留恋地扑向徐知命。
徐知命手里的命盘金光隐隐,与法阵中的条条金线慢慢接连在一起,他不由暗喜,又恼雷刹过来败事。
「朱申,你之才干不逊雷刹半点,怎可落他下风。」
朱申比雷刹更早入不良司,领十二暗卫行各种诡计暗杀,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就见不得光明正大,时日一久,明知雷刹不过箭靶弃子,嫉恨不喜竟成心结。与雷刹过手屡屡落败本就怒不可遏,哪经得徐知命一激。当下狂啸一声,冲着雷刹一个恶虎扑食。
雷刹本欲直取徐知命的性命,被朱申不要命的缠斗,不得不全力应对,先过小鬼再杀阎罗。
正一片混乱不堪中,忽听一声怒吼,一把剔肉刀斜刺中飞出,直夺朱申脑门,朱申瞪眼,举臂去挡。
剔肉刀锋利沉重,来势凶猛,朱申肉身哪里能挡,只听得一声惨叫,一胳膊被斩落在地。徐知命不由皱眉,院门外有执火兵士列队奔入,再看,大吃失色。
「好大的阵仗。」来人好似闲庭信步,边笑边抚掌夸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