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浮梦旧笔 申丑 2459 字 1个月前

第96章 石出(二十六)

一叶留下满满几屋的手记, 都是他从各地抄录而来, 最早的记在竹简上,竹简腐断墨蹟残褪, 便重新誊抄在绢帛上,等得虫咬纸黄,再一一重新抄录, 因此留下的书册大都完好, 不见半点残缺。

风寄娘感慨万千,这些书册还有大半部分出她手,岁月荒长无从打发, 一叶远游后,她便帮忙晒书抄书。从头再翻这一卷卷书卷,却已物是人非。

雷刹与老叔苦苦在书法翻找,一叶所留书卷极为繁杂, 天文地志,游记杂说,亦有佛经道法, 还有一些文字深奥并非现下常用,更杂一些梵语异文。雷刹文墨只能算得粗通, 只感这些书卷佶屈聱牙艰涩难懂,饶是自负学富五车的老叔梅九郎也感深奥。

风寄娘道:一叶抄录的书卷, 有些非人世之语。

老叔的丑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遗憾。

倒是雷刹沉思片刻后道:「坦荡之人事无不可对人言,一叶这般装神弄鬼定有隐瞒。」

老叔击掌笑道:「副帅言之有理。」又开口道,「你们夫妻二人行得一步算得一步, 远谋无用,先把一叶的这些书卷从头再翻一遍。」

风寄娘又想叹气,长生孤寂得人陪伴才添得几分色彩,只是,於雷刹退后才是晴天娇阳。那场天火过后,日日晴天,暖风拂面,然而,身在城外远离纷争仍能嗅到风中传来挟着血腥的不安。

悲佛山附近的村民越见虔诚,悲佛石前常见供品,老叔转了一圈道:「皆是农户所供,城中进出定查得极严。」

雷刹听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心翻阅书卷,有不解之处便问风寄娘,二人虽隔三界竟也有情思细细。雷刹不擅甜言蜜语,夜间月郎星稀,在院中杏树下点燃一炉香后,抱出一坛酒,与风寄娘道:「徐府那夜你道:惜乎无凉风好月。今晚月皓千里,清风徐徐,当算良辰。」

风寄娘看着那坛酒,这酒是她自己亲手所酿,亲手和的封泥,亲手埋在树下。当年她无意得此奇方,想着一醉无过往,醒来再人间,启了坛封取酒一壶,酒到唇边依旧没有饮下。

她若无她,她亦非她,无往无过无名无姓,何幸之有。

「你我既定白定,自许一生一世。」雷刹拍开泥封,将一坛酒尽数倾倒在杏树下。「言出不悔。」

风寄娘酸甜交杂,拧绞出点点的苦楚:只怕误君百年。

杏树下,苍白俊秀的男子展颜而笑,轻烟氤染着他的眉目,温情而又暧昧,迷醉了习习微风,他道:「愿百年。」

风寄娘也笑了,流逝的光阴绕指,是指尖到心间的依绊。

风寄娘心结一解,几人又一投紮入书海之中,如此又过半月,单什与叶刑司来访,相对酌饮不禁唏嘘。

「都中如今如何?」雷刹打听道。

单什与叶刑司对视一眼,脸色都极为难看,单什摇头:「实是古怪得紧,副帅若要远行,不如早些启程。」

「何解?」雷刹追问。

叶刑司苦笑:「都中这几日可谓水深火热,宫中几日间连去五子、几个皇孙一夜间身患怪疾,皇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圣上急怒之下头风发作,尚药局中奉御、直长都遭了杖刑,连着太医署都遭到牵连。」

「隔几日前太子姜决在东宫自戕而亡,圣上哀痛不已,疑妖邪作祟,又清查太常寺与都中道观、寺庙,便是那些胡寺、袄祠都被彻查。 」

叶刑司冲疑一会,道:「姜决死状凄惨。」

雷刹抬起头。

叶刑司道:「姜决身着太子衮冕大服,腰佩鹿卢玉具剑,高坐明德殿尊位之上,头颅被整齐割下,精心摆放在身侧,殿中还有十八死士随主自缢。」

雷刹闻得此消息倒无震惊之色,依姜决的脾性定会自定生死。

叶刑司又道:「听闻明德殿案前姜决还遗下手书,上写:狂悖如孤,於世所不容,然亦有忠魂相随,纵大志如云散,荣华随烟消,权剑覆手空。酌此生峥嵘,非是虚度。」

单什大饮一口酒,道:「姜决行事,粗大如老单我都毛骨悚然,只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姜决也算人物。」

叶刑司对姜决却极不以为然,身为臣属,他不愿口出不忠之语,斟酌道:「欠大丈夫之度。」

「八王如何?」雷刹又问。

叶刑司浓眉紧皱:「八王人虽醒,却是浑浑噩噩不怎么清灵,医、僧、道都束手无策。」姜决与姜淩两兄弟一死,承平帝便如被烈风卷过的空心树,华发丛生整个颓老了下去,写了罪己召后,又觉自己有上天施罚,转而又觉都城之中满布妖邪。他夜间不得安眠,人就变得喜怒无常,怒又伤肝,身体越加败坏,远非先前仁爱的模样。

「家父萌生退意。」叶刑司道。叶道凛与徐知命往来甚密,难免遭人猜忌,叶道凛本就识趣,再看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更感世事无常。姜决、姜淩死,姜准又不大好,方老国公连吐几口血后,眼看也是将不好,国公府私下都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两任皇后皆出自於方家,如此显赫自有妒忌眼红者,如今破船再逢打头风,都城中竟一反常态都是悲叹声,实是承平帝膝下的儿子所剩无几,剩下的这几个又小又病,能不能活都还两知。

后继无人啊,争都无从争。

单什大叹:「这才多少光景,实难料想。」他左右看了看,问道,「咦,风娘子呢?」

雷刹无意多说,便道:「我们打算远行,她去打点些行装。」

单什笑道:「该死,来得不巧。你们卜好出行之日,知会一声,老单再与你们好好吃一上杯。」

叶刑司投来狐疑得一瞥,抿了抿,吞下了疑惑之语,只问道:「副帅定下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