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前奏(下)
两个月前。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通身着素、淡扫蛾眉的姬人一手执琉璃槌,轻击着水晶盏,随着叮咚清脆的轻击声,唱出娇柔呢哝的曲调,紧紧的束在腰间的丝带,将窍细的曲线展露无遗,妩媚的明眸秋水湛湛,尤其是唱到「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时候,眼中含着浓浓的情意朝上望去。
上方一名三十出头俊美男子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柔婉的曲调,听到妙处还轻轻的附和了起来,一旁伺候的美姬,不时的将切好的鲜果喂入男子口中。
「郎君。」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男子睁开眼睛,就见一名红衣美女由丫鬟簇拥着款款走来,叮叮的铃声随着红衣美女的步伐,有节奏的响起,优美动听。
「红儿,来的正好,给我舞一曲。」男子一见那红衣美女,笑着挥手示意唱曲的姬人退下。
红衣美女冲着他微微屈身后,便转身走入男子对面的一条长廊中,那红衣女子踏入长廊,廊中便响起了婉转幽远的声音,先是浅浅的响起,随着女子一步步的踏入,声音越发的响亮,似海中的浪涛般层层涌来,绵延不绝。「嗒嗒——」木屐踩踏在廊上的脚步声,同裙摆上的铃声相和,仿佛奏出了一曲优美的合曲,那声音仿佛从碧霄之外飘来,又似从九泉深处传出,听的人如痴如醉,连那要退下的歌姬都忍不住驻足聆听难得的仙乐。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难得的天籁,几乎所有的人都怔怔的望着从被砸开的大门处走进的男子。
那人看起来年约四旬左右,鬓发两旁微染白霜,容貌同坐着的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目光环视一圈,神色淡然,不带半点怒色,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放低了,满园中仅有廊中依然不绝的声响,来人最后的目光落在那廊上,他轻笑了一声,「老三,真是好兴致。」
「大哥。」谢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原本一肚子火气瞬间压下去了,「你怎么来了?」
谢芳并没有回答谢药的话,而是指着那条走廊问道:「这条长廊是怎么回事?」
谢药从三十多年同大哥的相处中,敏感的察觉到了大哥目前似乎心情很不好,他认为自己还是少说几句话比较好,他对自己的长史官使了一个眼色,谢药的长史官硬着头皮上前,「回大郎君,这条走廊是其下是中空的,下面排满了铜甏,铜甏里灌了数量不一的水,上面铺了一层极薄的梓木板,木板下有铜片,只要人踩上去,铜片就能击打铜甏,然后就有声音了。」
「仿响屧廊造的?老三,你越来越会享受了。」谢芳似笑非笑的望着谢药。
「嘿嘿,我这不是无聊嘛……」谢药讪讪的笑了一声。
「无聊?」谢芳慢慢的重复了一遍,「你身为蜀郡太守,居然会觉得无聊?」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谢药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望着不怒而威的大哥,蓦地冒出了一句,「大哥,你进过午食了吗?」他突然想起了,大哥不是驻紮新野吗?非诏不能擅离驻地,这会突然出现……
谢药抖了抖,他最近没做什么事啊?就造了一条响屧廊而已,大哥不是一向不怎么管这种事的吗?
「午食?你还有脸提午食!」谢芳终於忍不住怒?道。
谢药听到大哥的怒骂声,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哥之前的太可怕了,还是这样比较好靠谱,他就说大哥见他,怎么可能不骂他呢?
「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还能做什么?」谢芳厉声喝到,将打听到的情况狠狠的丢在了谢药身上,厚厚的卷轴砸在谢药头上,「下面都闹成一团了,你这个太守是干什么吃的!」
自从接到京里消息后,谢芳一听事情出在安邑,就立刻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结果,让他差点气歪了鼻子,谢药不靠谱,他是清楚的,所以家里原本给他找了一个闲职,可偏偏家里老太太一心认定谢药有才华,逼着自己和老二给他找了一个实职。他和老二想了半天,就让他来蜀郡当太守,一来蜀郡离他驻地很近,出了什么事他能看顾点;二来,安邑是大宋出名的富县,越是富裕的县越是肥缺,但也越不容易出大事,毕竟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谁都想要那个位置,却不想他们这么小心,还是闹出了大事。
谢药手忙脚乱的拆开卷轴,刚看了几行字,他脸色就变了,等看完所有内容后,他顿时哭丧着脸道:「大哥,我是冤枉的啊!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冤枉?」谢芳冷哼道,「你冤枉个屁!你是一郡太守,这些事你不知道,谁该知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我——」谢药哭丧着脸望着谢芳,「大哥,现在应该怎么办?」
长史官上前,捡起卷轴一看,脸色一变,「这——」这可是大事啊!
「等顾律那老小子来了,你就好好配合他,把事情全弄清楚!」谢芳冷冷道。亏得他还有分寸,除了不干事外,也没干其他事,总归要不了他的命,既然都下水了,那就搅得更混吧!
「好,我知道了!」谢药不停的点头。
谢芳吩咐了谢药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了,他是私自擅离驻地,不过夜还说的过去,若是过夜了,万一被人知道了,也是一个把柄。在谢芳离开后的三天,也就是一月的最后一天,顾律就在高囧的陪伴下,突然出现在了谢药的太守府,谢药吃了一惊,因为他接到的消息是顾律此时应该还在来蜀郡的路上。
有了谢芳的吩咐,谢药也没多问,直接将大哥给自己查到的内容,全交给了顾律,自己身边待在房里,连最爱的音乐都不听了。有了谢药的配合,顾律查的颇为顺利,在寒食节前夕,也就是四月初,就把初步查出的结果经过传回了建康,同时一起传来的还是谢药的请罪书。
安邑卞氏案,说来很简单,就是一件恶霸欺压良民,闹出人命后,送财于县令,县令被钱财迷了心窍,就把此事按了下来。除了安邑卞氏案外,顾律还把谢药在任蜀郡太守期间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要说谢药,真心没干什么坏事。什么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他连边都没有沾,可他自打当了蜀郡太守后,诸事不理,整天就同歌姬混在一起,一切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长史官。如果说谢药这会是领闲职不干事的,他是一点错都没有,可他现在是蜀郡太守,蜀郡出了这样的事,安邑县令有罪,他罪比安邑县令更重!
顾律也是妙人,他在奏折上文采斐然写了一篇金莲赋!赋中写到谢药让人造了一间金莲堂,堂中用汉白玉铺地,谢药亲自於其上绘了朵朵莲花,让工匠雕出、染上金箔,再铺上香粉,让府中姬人行於香粉上,谁走出的痕迹形状最美、足迹最轻,他就大赏谁。谢药最爱的歌姬红衣,就是其中最出挑的,据说红衣一双玉足柔若无骨、窍巧不过五寸,谢药珍爱若狂,还为她仿吴王夫差造了响屧廊,每每总让她於其上跳舞。谢府中的美姬们,为了得谢药的宠爱,都把自己的足用白布缠了起来。
「谢芝啊,你弟弟的日子过得,比朕这当皇帝的还逍遥啊!」郑启不动声色的看完顾律的奏折和谢药的请罪书,对着一直跪在地上的谢芝悠然笑道。谢芝是谢灵媛的父亲,郑启未来的亲家,他对谢芝的态度一向比较和善。
「臣有罪!臣有罪!」谢芝听得皇帝的话,吓得脚都软了,跪都差点跪不稳,浑身都哆嗦了,朝着郑启不停的磕头,心里问候了顾律祖宗八代!金莲赋?屁!就是催命赋!顾律,你给我等着!
「罪?你有什么罪?」郑启将奏折往书案上一丢,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臣教弟无方,臣恳请陛下重判这个孽畜!」谢药和他、谢芳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两人同他年纪相差颇大,两人难免对幼弟偏爱了些,却不想让他闯出此番大祸!早知道就让他一辈子在家胡闹了!谢芝心中后悔不已,让陛下说出,比他过的还逍遥,这话是谢家能受的住吗?
郑启不置可否,安邑的事顾律尚未完全查清,谢药到底是何罪,现在还说不清,若是他说了,那就是金口玉言,将来再查出谢药犯错,大家也不会多判谢药了,郑启这会怎么可能会随意搭话呢?
谢芝心情颇为沉重的回了谢府,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下人通报,说是老夫人让二郎君过去。谢芝简单的梳洗了下,换了常服去拜见母亲,谢家王老夫人不等次子给自己行礼,就着急的问谢芝:「如何?陛下有说怎么罚阿石?」
谢芝摇了摇头,王夫人一见次子如此,眼泪就落下来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这么宠他!」谢药是王夫人的幼子,她中年生子,谢药和陆琉一样,出生后身体就不怎么好,王夫人对幼子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对他远不及上面两个孩子严厉,却不想最后竟然害了他。
王夫人一哭,陪在王夫人身边的女眷皆掩面哭了起来,谢药打小相貌就比两位兄长要好上许多,虽说成不了什么大器,可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家中女性又温柔体贴,可以说谢家女性就没有不喜欢他,如今一听连谢芝都无可奈何,大家如何不伤心。
谢灵媛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阿耶,阿叔犯的事会流放吗?」阿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真流放了,会有什么结果,她真不敢想像。
谢芝摇头,「不一定会流放。」他们谢家好歹是太子未来的岳家,属於「八议」之人,就是谢药本身的身份,也够抵上一定的罪了。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夫人喃喃道:「不流放就好,不当官不当了,我家阿石就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