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十一月中,陈州三天暴雪,陈州百姓房屋压塌数百间,死伤冻伤过千,消息传到京城,皇帝立刻派了钦差大臣前去查看灾情安抚灾民,并拖着病体到祭台祭天祈福,只不过皇帝祭天第二日便引发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更不用说起床上朝。
高明纯守在承干殿贴身照顾皇帝,皇帝昏昏沉沉的很不清醒,黎太后来看过一次被她劝回康寿宫,走时泪水涟涟精神恍惚的。
宫人从黎太后的情绪里大抵有个认知,皇帝这次莫非真的是不好了?
皇帝足足昏迷一整天,中间请见的人无数,但都被高明纯拦了下来,宗亲皇室朝中大臣几乎无人能见到昏迷中的皇帝,宰相顾成直倒是进到承干殿一次,出去便是满脸凝重。
皇帝病重又无子嗣,立储又变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
自黎太后千秋宴后,惠王便留在京城未回蜀地,有他坐镇各方力量均是小心翼翼,毕竟皇帝与惠王自小感情好,若是皇帝直接将皇太子变成皇太弟,筹谋多年的计画便会彻底泡汤。
“皇帝不清醒怎能立储?”
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让皇帝清醒过来,柳院判等太医院太医又成为众人热切打探消息的重要人选,不仅如此,朝中大臣请求皇帝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人立储君的奏章雪花般飞过来,即使现在皇帝昏睡着不会看,也要争取皇帝醒来第一眼能看到。
皇帝昏睡两日,惠王接连两日进宫,每日都是快到日落时分才离开宫城,一些人终於忍不住蠢蠢欲动。
高明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进宫来的人是虞真长公主,数日不见长公主气色极好,一手扶着不怎么凸起的肚子彷佛怀胎十月即将临产,生怕别人不知她有孕在身。
“数九寒冬,长公主殿下有孕在身,怎么不在府里好生养着?”高明纯端坐主位,纹丝不动。
虞真长公主依旧穿着明艳的大红宫装,唇上涂着海棠红的口脂妩媚娇艳,笑盈盈道:“本宫来看望陛下,不知陛下如今可醒来了?”
“陛下正睡着,本宫怕是不能让长公主进到内殿打扰陛下休息呢。”高明纯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站在一旁的罗璧都为自家主子捏把汗,得罪虞真长公主就等於得罪黎太后啊。
虞真长公主一怔,似乎没想到平日柔柔弱弱的小皇后今日说话竟敢这般强硬,笑容直接挂不住,又恢复以往高傲模样,嗤笑道:“皇后娘娘这是甩脸子给谁看?怎么?嫌弃本宫没去高家把你那堂妹接到公主府?”
不等高明纯答话,她又道:“让本宫将那驸马小妾接过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皇后娘娘只消说一声,本宫即刻派人去接,不过高家须得用一顶粉轿子将人送出来,大红轿子她还不配!”
“不劳长公主费心,高家再落魄也不会去让嫡女抢别人的夫婿,高明宜就算一辈子守在家庙也不会出门子给长公主添堵,长公主不必揪着这芝麻大点儿的事等着看本宫丢脸。”高明纯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火气,更不管她是不是皇帝长姐。
高明纯已同赵衡回禀过拒绝蒋奇的求亲,高家百年世家的名声可容不得高明宜败坏,二房宁愿将高明宜锁在闺房绣楼中也不会送到公主府给杨钊元做妾,任由虞真长公主糟践。再说高二夫人有孕,多了别的盼头她总要想想以后,一个高明宜废了,总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留条路,万一这是二房唯一的嫡子,那日后更要靠着高皇后和大房两位有出息的堂兄提携,这么想想,更由不得高明宜为所欲为追求什么与心上人相守一生,留在家里养一辈子更放心,用不着惦记她受苦或给家族丢脸!
虞真长公主一怔,没想到高明纯和高家真会这么硬气?再说,高明宜是高家正儿八经的嫡女,难不成正要在府中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皇后娘娘如此气愤,本宫又没做什么,是高明宜硬粘着本宫而已。”
高明纯冷冷一笑:“长公主殿下只会抓着这一点,妄想用此来踩本宫脸面,那大可以告诉长公主,不要想了。”
妄想?虞真长公主差点没压住爆起的脾气,但她今日来承干殿是有目的的,她必须见到皇帝,是不是真的病了。
但承干殿中的主子除了昏睡的皇帝就是她面前的皇后高明纯,更不用说守在内殿门口的大太监王儒章都要听候皇后差遣。
高明纯缓缓起身,冬日寒冷,厚厚衣衫将她孕肚遮的严严实实,犀利目光围着虞真长公主的肚子打转,忽而勾唇一笑:“长公主着急见陛下做什么?难不成长公主也想分一杯羹,让你肚子里这个不知男女的孩子参与立储?”
“你胡说什么?”虞真长公主第一反应是直接反驳,可到底是心虚的,没想到高明纯竟然猜中她心中所想,还直接说了出来。
“长公主心虚了。”高明纯笑盈盈的,说出口的话却没这么客气。
“不过,本宫可以告诉长公主你的念头是异想天开。”
虞真长公主冷哼一声:“算不算异想天开由得你来说?你若不让本宫见陛下,本宫这便去康寿宫请见太后。”
她与皇帝一母同胞,用自家孩子总比不靠谱的人强,好歹日后会善待太后。
高明纯一抬手,示意送客:“那长公主请去吧,长公主不必隐瞒心中想法,尽可以告诉太后。”
“你——不知好歹!”虞真长公主当真扭头离开承干殿。
罗璧跟出去瞧了瞧回来禀报:“娘娘,长公主真往康寿宫而去呢。”
“让她去,本宫倒想看看太后这次会不会容忍。”高明纯满是嘲讽道,普通人家外嫁女回府继承祖产倒是没所谓,皇室血脉岂容她说改就改的。
“长公主想的挺美,将她不知男女的孩子立储,让这皇位姓杨,也不怕先帝……”罗璧小声嘟囔着。
也不怕先帝气的掀开棺材板来找赵虞真算帐,高明纯在心里接上罗璧未尽之语,再说,杨家?她还是那句话,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皇位!
“不过太后真不会生气吗?”青黛惴惴不安,不想自家主子因此日后被婆婆为难。
高明纯点点头:“太后心里明白着呢。”
黎太后再疼爱偏袒虞真长公主也绝对有一个度,虞真长公主如何迫害别人,黎太后顶多震惊生气於她的狠辣手段,可若是虞真长公主不老实敢肖想立储之事,那黎太后是断断不能忍的,皇位正统容不得破坏不说,真要将活着的赵衡还有未出世的皇孙与虞真长公主摆放在一起比较,该偏袒谁黎太后心里门儿清,还有杨钊元那厮的小动作赵衡也都告诉黎太后知晓,说不准黎太后现在连长公主腹中的孩子都不待见,想参与立储,门儿都没有!
果不其然,虞真长公主到康寿宫提及此事,还未说完便被震惊又愤怒的黎太后甩了一耳光。
“母后——”虞真长公主捂着热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
黎太后望着她含泪模样心中无一丝动容,甚至冷着声音问:“虞真,此事是谁与你谋划的?”
“母后……”虞真长公主脑袋里嗡嗡响,想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素日里她都当黎太后心软好说话宠爱她,却无甚远见目光只会固守后宫领地,对那些女人作威作福,她一向是不喜欢黎太后唠叨又心软的。
“虞真,本宫再问一遍此时是何人与你谋划的?”
虞真长公主挺直腰板,顶着红红的巴掌印道:“没与人谋划,女儿今日进宫便是找母后谋划的。”
“本宫是该谢你有什么事都想着我?如此谋逆大事也不忘记母后?”黎太后气急攻心,忍着喉头腥甜怒道。
“虞真,你当自己是谁?今日进宫说此番话又想如何?与本宫效仿韦后与安乐公主吗?”
虞真长公主心思一转,双膝跪地:“母后,女儿是一片好心,陛下无子嗣,先前又不肯纳妃扩充后宫,如今陛下病重宗室朝臣议论纷纷说的都是立储一事,女儿与陛下一母同胞,想以腹中孩儿为母后分忧,母后如何能说儿臣谋逆?”
黎太后冷笑出声:“你如何保证你腹中孽……孩儿就是男孩?你不过怀孕五月有余。”
“女儿请大师算过,腹中孩儿定是男孩,如若不是男孩母后与我大可找一男孩顶替,只要能保住这江山不被外人夺走,女儿做什么都愿意!女儿只想不辜负母后与陛下多年艰辛!”
“住口——咳咳!”黎太后终是没忍住,咳出一口血来,顺着嘴角缓缓下滑滴在堇色宫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