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轩书房,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苏家老爷苏闲在发妻与儿女的安慰下,袖子抹了抹通红眼角,不禁转头朝两位幕僚催促问道:
“袁老先生,谢姑娘,为何默不作声。”
他往日人前悠闲钓鱼的富贵翁模样完全不在,脸色忧愁伤感,有些六神无主,眼下背靠一对沉静妻女,才勉强镇定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些离氏王爷的气势。
能被苏府一家人第一时间请来这里,定然是知根知底的信任者。
要不是像袁老先生这样,一路辞官跟随、只事一主的执拗老儒。
要不是像谢令姜这样,被身后相应的儒门势力派来保护苏扶安全、以防万一的闲棋。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洛阳那位进宫告状的魏王卫继嗣确实是诬告。
眼下苏府这一家子,危急时刻找了一大圈,也就找来两人秘议。
有个锤子野心。
好吧,就算有,但也肯定不多。
否则,你见过这么寒碜的创业团队吗?
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苏闲一眼。
苏伯父确实是被冤枉了,热闹举办降诞礼,只是宠爱幼女裹儿而已。
对於这位苏伯父的知足常乐与日常咸鱼,经常去喝鱼汤兼维护餐桌礼仪的她,深有体会。
什么,你问什么叫“维护餐桌礼仪”?
这么说吧,谢令姜只要被请去苏家餐桌,坐着一起吃饭,桌中央的那碗热鱼汤就不会不小心飞洒到苏闲的员外帽上。
这就叫维护餐桌礼仪,有外人在,韦伯母十分热情熟络,苏家的碗也十分老实不会乱飞。
和当初苏家父子热情请欧阳戎留下吃饭一个道理。
“殿下,老夫有话说……”
二人间,袁象山最先开口,颤颤巍巍的行礼。
谢令姜见之,继续闭嘴缄默,往后稍了些。
听了会儿,她发现这位年岁已高的袁老先生,不过也只是说些安慰与表忠心的话罢了,直言一条老命,生死与共。
谢令姜嘴角不禁抽了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袁老先生刚刚不说话,不是故意不说卖关子,或者类似她一样心有顾虑。
而是脑子确实没啥谋略可以说的。
袁象山本就只是个清流礼官,就算当初给敢言直谏的大师兄摇旗呐威的那类人,老先生硬气辞官前甚至连侍郎都没做到,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识时务的“魏俊杰”,政治斗争经验不足。
谢令姜之所以也没开口,是在观察面前这苏府一家人在危机面前的各自表现。
这也是谢旬交给她的一件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父女二人定期有信件交流。
书房上首坐着的苏伯父、苏大郎、韦伯母、苏裹儿。
谢令姜长翘睫毛下的眸子,都默默扫了一遍。
眸光落在两个男子身上时,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其实苏大郎倒还好,宽厚贤慈不全是坏事,这代表能听得进去能人贤才的话。
主要是遇事一惊一乍的苏伯父……
她微微摇头,待眸光落在韦伯母与苏裹儿身上时,眸底不禁一亮。
只是眉头却随之更皱了。
谢令姜多看了端坐不语的苏裹儿一眼。
这位苏家妹妹,用阿父在家信里的话说,身上有三气。
远望,有贵气。
近观,有静气。
遇险,有杀气。
这还是只是久居古镇深闺、刚刚及笄的小女郎,万一去了繁华洛都,又会怎样,也未可知。
谢令姜忽想起阿父某封信结尾的苍劲字迹: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阿父看人一向很准,除了当初的大师兄,闻言,见面,如识两人。”
谢令姜心中低语。
其实在同为女子的谢令姜眼里,女子出彩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毕竟不是哪个男子都像大师兄那样厉害。
以往的大干、大周政坛上,不是没有强势出众的女性贵族参政。
可是谢令姜同时心里清楚,在阿父、乃至不少文官大臣们心中,帝王家的情况却不该是如此……
沉默不语的苏裹儿忽侧目看来。
谢令姜收回眸光,目不斜视。
前方空地上,苏闲与袁象山相互搀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旧日君臣纷纷垂泪,低头抹眼。
“老臣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待洛阳宫人到此,老臣愿仿乐工与相王之事,剖开心肝,敬献卫帝,以证殿下清白!”
袁老先生梗着脖子道,老脸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苏闲与苏大郎不禁动容,后者连忙上前悲呛劝阻。
“老师,何至如此!”
韦眉、谢令姜、苏裹儿三女也纷纷侧目。
袁老先生所说的乐工与相王之事,是指当初,刚囚禁深宫的相王殿下,被卫氏指示小人诬告谋反。
卫氏女帝遂派遣酷吏调查,刑讯逼供,想要屈打成招,可宫人之中,有一位安姓乐工站出,当着万千宫人们的面,当众剖腹,以表明相王殿下没有谋反之心,多疑的卫氏女帝颇受触动,不再怀疑,相王殿下得以幸免遇难。
此刻苏闲闻言,感动的眼泪哔哔流下,抬手掩面,只见袖子都湿了大片。
苏裹儿忽然清脆道:
“阿父,袁老先生先不必如此悲观,可能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呢,祖母确实只是送礼,也尚未可知。也或许,能有其他办法。
“我看谢家姐姐就很沉着冷静,谢姐姐,此事你怎么看?”
她突然转头问道,众人也随其目光朝谢令姜看去。
谢令姜瞥了眼苏裹儿,心里微微鼓嘴。
她沉着冷静是大师兄教的,不是因为腹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