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秋寒添衣(1 / 2)

“秦竞溱属於关陇勳贵,可又不单单是关陇勳贵,同样也算是高宗朝以来的军功新贵。”

欧阳戎朝侧耳倾听的众人,轻声道:

“而李正炎出身英国公府,世袭国公爵位,属於老牌勳贵,这次跟着李正炎一起造反匡复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或多或少都有长安等地士族高门的背景,都算是贵族子弟。

“西南战事扩大,虽然在江州受阻,但整体却是逐渐起势。

“就像咱们王府招贤纳才、周围数州志士投奔一样,李正炎立的匡复府,也开始聚拢一批此前在新大周朝郁郁不得志的关陇贵族子弟,天下十道,反卫势力正在通过各种渠道聚集,被李正炎收拢……这是一个不太好的现象。

“哪怕当下不少关陇高门、乃至五姓七望都公开革除参与其中的‘不肖子弟’,可是依旧改变不了,这场西南风暴的矛盾核心,乃是旧的老牌勳贵集团,对陛下和卫氏强行建立的新朝与新利益分配格局的不满。

“保离派的旧臣尚能通过大周文官系统继续拉拢安抚,可是那批老牌勳贵却难以满足,这种矛盾甚至呈现出地域性冲突,例如长安旧族对洛阳新贵,关中贵族对山东、江左士族……

“面对这种潜在矛盾,陛下采用了夫子与政事堂诸公的主意,选择分化拉拢。”

欧阳戎摇摇头:

“重新起复、重用秦竞溱,用同是关陇勳贵的秦竞溱,来对付李正炎。

“二者,一人是胡国公之子,一人是英国公之孙。

“前者虽未继承胡国公爵位,却军功上位,不负门楣。而后者,举旗匡复前,际遇环境亦能代表此前的老牌勳贵,也最能引起这个群体私下的同情。

“这就像是两杆完全不同却各为代表的旗帜,立在那儿,给天下勳贵士族看,告诉正在观望的南北勳贵,并不是只有李正炎那一条野路子能走,何必把脑子拴在裤腰带上,和狗腿子一样造反,葬送祖上余烈门楣?

“这样既能分化关陇贵族,打破某种潜在凝聚,还能释放一个信号——

“大周继承大干军制,北衙禁军、南衙十六卫与其遥领的天下数百折冲府,依旧稳稳掌握在陛下手里。

“像秦竞溱这样的前朝勳贵,依旧效忠陛下与新朝,这既是表率,也是陛下掌控力的体现,敲醒关内外一些人可能渐渐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石二鸟。”

欧阳戎点头。

众人凝眉,咀嚼他的话语。

“善。”

离裹儿赞扬颔首,看了眼他,接话道:

“难怪祖母器重夫子,几起几复,都倚为国老,夫子确实每次都能直指要害,化解矛盾,这一招,杀人诛心啊。”

离大郎疑惑:

“秦竞溱毕竟年纪大了,心气可能不再,而且应该也能看出来祖母的目的,万一不想被利用,也没什么继续忠君报国的心思,不接旨呢?”

欧阳戎摇头:

“秦竞溱必然会接下。

“且立朱凌虚父子为标杆失败后,陛下重新转头,需要在旧勳贵中,找出一个能瓦解矛盾的对象,千金买马骨,秦竞溱最是合适。

“原因有二。”

他竖起一指。

“其一,刚刚说了,秦竞溱与那些能坐享福荫的老牌勳贵不同,是靠自身能耐,抓住时运,拚杀出来的,不是白吃祖辈福荫,他官至左武卫大将军,货真价实。

“所以秦竞溱与关中的老牌勳贵尿不到一块去,从他离开关中,在扬州赋闲养老,就可以看出来。

“他无需像其它老牌勳贵一样,会顾及英国公的交情脸面、对李正炎畏畏缩缩,况且秦竞溱还大李正炎一个辈分,是李正炎尊老才对。”

欧阳戎再竖一指:

“其二,秦竞溱看出来又如何,千金买马骨又如何,马骨就马骨吧,只要付千金就行,这是双赢的局面。

“秦竞溱的际遇,和胡国公的事情刚刚小公主殿下说了,大伙也都知道了。暂且不谈什么良臣忠臣、理想抱负,功利点看,最能吸引秦竞溱的是什么,不难猜。

“年过七旬,官至父辈曾到达过的高度,可以说不辱门楣,但要说光耀,却也够不着,毕竟和其父胡国公比,还差个一点点,虽然这个一点点,属实难比登天。

“上回小师妹生辰宴会,我见过这位秦伯,鹤颜康健,老目如炬,到这个年纪还有这股精神气,除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猜其所求所念所盼,无非剩个家族荣辱、子孙福祉。

“能打动秦竞溱的,陛下与诸公十分清楚,不就是想要封爵吗,有何不能给,甚至你父辈没拿到的不减等袭爵,都不是不行。”

欧阳戎轻叹:

“千金买马骨,马骨常有,而千金不常有。

“秦竞溱养病告老这么多年,甚至陛下闲置秦竞溱这么多年、眼下卫继嗣换下后立马‘记起他’,双方其实就是心照不宣,或等或赌的就是现在。

“秦竞溱没有理由拒绝,没猜错,现在已经接旨,在赶来的路上了。”

离大郎不禁问:“所以檀郎辞拒了行军大营长史职务?”

欧阳戎看了眼他:

“老人家具体性情我不清楚,但若是为家族后代最后攒一把家当,碍眼挡路做什么。”

他摇摇头。

离裹儿不动声色:“扬州到江州,乘船的话,可不远。”

“嗯,这两日要到。”欧阳戎转头,朝离闲道:

“秦竞溱抵达那日,伯父和大郎去浔阳渡接下。”

顿了下,欧阳戎再道:“小师妹也去,咱俩一起,可以叙旧。”

“好。”谢令姜利落点头。

离闲担忧问:“这样热情接触领兵大将,会不会有拉拢之嫌,给母皇的感官是不是不太好。”

“伯父小心谨慎是好事,但也不必惊弓之鸟,李正炎、朱凌虚的事过去了。”

欧阳戎笑说:

“伯父现在是江南道安抚大使,大郎是江州别驾,不去才是摆高架子。至於能不能拉拢……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

离裹儿忽然笑了下:

“万一秦竞溱真是个隐藏多年、心忧离干的大忠臣呢?”

离大郎摇摇头,纠正:

“不求什么忠臣、良臣,甚至不强求他大公无私、态度中立是个直臣,只要他能是一员良将就行,严法治军,秋毫少犯,尽早结束西南战事,避免波及下面黎民……这点总要做的不输李正炎吧。”

离裹儿歪头:“阿兄说的是。”

欧阳戎闻瞧了这对思路迥异的兄妹一眼。

众人又商量了会儿,欧阳戎出声叮嘱:

“不管如何,此次辅助平息战乱,造好大佛,两件事都很重要,是咱们回京的重要契机,好好准备。”

离闲等人重重点头。

少顷,欧阳戎离去,走前被塞了三套厚实秋衣,各有不同。

都是给欧阳戎添置的。

随口问了下,一套是韦眉准备的,一套是小师妹亲手制的,还有一套……欧阳戎没问。

随手将它们带回了槐叶巷宅邸。

……

浔阳城,刺史府,后宅某一间地下密室中。

密室中央摆放有两列椅子,却空荡荡大半。

李栗与王冷然坐在最上首的两张椅子上,沉默不语。

身前有两个风尘仆仆归来的鲜卑大汉,操着生疏的长安雅言禀告着什么。

他们旁边不远处,密印头陀、轻佻道士各自坐着。

僧人低眉善目,念诵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