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上门(1 / 2)

槅扇敞着, 珠帘半卷,壁灯架上一枝枝烛火轻轻摇曳, 灯光昏黄。

金兰坐在月牙桌前剥橙子,十指纤纤,指尖轻轻分开黄澄澄的橙瓣,一点一点撕掉筋膜,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小钵。

朱瑄看着她手指翻飞, 道“让杜岩剥就是了。”

她笑着摇头, 说“自己剥的好玩”剥完了, 让杜岩拿去捣碾, 加盐腌匀。

“我亲手剥的,你吃点吧。”她把碟子推到朱瑄跟前,“不过你脾胃虚寒,不能多吃, 吃两只就够了。”

桌上有盘蒸好的螃蟹。九月团脐十月尖,现在的螃蟹还没到最味美的时候, 不过金兰是吃不出其中分别来的。膳房的螃蟹是太监一只一只亲自挑的,只只膏肥肉厚,甘香酥软,丰腴香滑,蘸着橙齑吃还有股淡淡的鲜甜,含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味, 满嘴都是鲜香甘肥。

杜岩准备了鎏金蟹八件, 一样样摆放在桌前。朱瑄刚刚洗漱过了, 穿了件浅色宽袖道袍,卷起袖子,不要人伺候,自己剥螃蟹。他剥蟹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的,纤长的手指慢慢揭开蟹壳,没用蟹八件,不一会儿就利落地拆出蟹肉蟹膏,盛在小碗里,推给金兰“我不爱吃螃蟹,你吃。”

金兰诧异地看他一眼“那你怎么让膳房预备蒸螃蟹”

他今天刚回来就吩咐宫人去膳房传话说要吃螃蟹,杜岩亲自看着太监选螃蟹、上笼屉蒸,她怕他多吃了伤胃,还特地准备了暖胃的汤。

朱瑄继续低头剥螃蟹“今天在浮碧亭吃没吃着螃蟹”

金兰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瑄知道今天郑贵妃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怕她玩得不开心,没吃上螃蟹,所以才让膳房晚上做这个。

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吃着螃蟹我把我剥的那只螃蟹让给薛娘娘了,她亲手剥的螃蟹被郑贵妃吃了。”

薛娘娘气得咬牙切齿,她劝不住,只好把自己的螃蟹给了薛娘娘,哄了好久,薛娘娘才平息了怒火。

她一边吃朱瑄给她剥的蟹膏,一边笑着说了宴席上的事。

朱瑄静静听着,又剥了几只,怕她吃多了伤胃,没继续剥了。

金兰眼神示意杜岩几个人退出去,小声问他“郑贵妃和周太后什么时候闹僵的”

她问过黄司正了,以前郑贵妃对周太后很尊敬,至少明面上不会让周太后难堪。而周太后虽然不喜欢郑贵妃,奈何儿子就是宠爱郑贵妃,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宫井水不犯河水,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朱瑄道“有三四年了闹得最厉害的那次惊动了乾清宫,后来不了了之。”

周太后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肚子争气生了一个好儿子嘉平帝,钱太后无子,她的儿子成了皇帝。嘉平帝很孝顺,登基以后对周太后几乎言听计从。周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差点逼迫嘉平帝废掉钱太后。前朝大臣怒不可遏,集体跪在文华门外长跪不起,嚎啕大哭。那时嘉平帝刚刚登基,夹在朝臣和母亲中间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好一面假意答应母亲,一面鼓励朝臣继续反对。

周太后骄横固执,可见一斑。

郑贵妃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和周太后对着干,事事都顺着周太后,还一度和周太后联手欺凌钱太后。等郑贵妃站稳脚跟以后,渐渐就不耐烦和周太后虚情假意了。这两年更是直接撕破了脸。

一个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个是共患难的爱妃,嘉平帝束手无策,只能和稀泥。

钱太后逝世后,周太后成了后宫最尊贵的人,她是嘉平帝的生母,和后妃没有利益冲突,安享尊荣。郑贵妃手段蛮横,为了固宠配置亲信、排除异己,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后宫之中周太后的名声越来越好,郑贵妃则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闹她们的”朱瑄给金兰夹菜,“你不必管她们,要是她们做得过分了,你不要忍着。”

金兰嗯一声。

她用不着为周太后和郑贵妃谁更强势而发愁,朱瑄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周太后和郑贵妃都不敢轻易拿捏她。她进宫以来周太后一直对她很和气,郑贵妃虽然阴阳怪气,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金兰抬眸,看一眼朱瑄这就是他谨慎勤勉、丝毫不肯放松的原因,他知道东宫的荣辱系于他一身,只要他还是储君,谁都不能轻看她。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为的就是让她不辛苦。

她心口忽然跳动得厉害。

朱瑄看她,神情温和“记住了”

她笑着点点头,继续吃蟹,目光落到泛着甜净光泽的白瓷碟子上,想起昭德宫的那只狗,一脸疑惑地道“我今天搽的还是玉簪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郑贵妃养的那只狮子犬非要跟着我。”

朱瑄笑了一下“你有孩子缘,猫猫狗狗就和孩子一样,也喜欢亲近你。”

金兰失笑。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在家的时候,亲戚家的孩子都很喜欢亲近她。逢年过节阖族团聚饮宴,几十个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弟姐妹在年长的姐姐、哥哥的带领下满屋子乱窜,一群无法无天的皮猴,搅得长辈吹胡子瞪眼睛,叉腰破口大骂。她性子安静,从不和堂兄弟姐妹一起玩闹,斯斯文文坐在后院里和丫头玩翻花绳。堂弟、堂妹们玩得满头是汗,疯够了就一窝蜂冲到她跟前,让她帮他们擦汗、喂他们喝水,撒娇说他们手酸了、腿磕疼了、脖子扭了,要她软语安慰。

枝玉每次都要抢在最前面,谁敢越过她找金兰撒娇,她立马一巴掌拍过去“这是我姐姐,一边去”

贺老爷和人嘀咕过三姐看着有点孤僻,从来不调皮捣蛋,怎么亲戚家的孩子都喜欢她

金兰回想往事,微笑着说“其实孩子最精明了,他们知道我软和,不会数落他们,所以喜欢找我玩,闯了祸之后也是立马来求我帮忙遮掩。长辈会训斥她们,我不会。”

孩子不仅精明,其实还欺软怕硬。小堂弟看她说话细声细气、绵绵软软的,直接动手抢她的糕点,第一次她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第二次她就不理会小堂弟了。其他孩子见她不喜欢小堂弟,跟着孤立小堂弟。第二天小堂弟就凑到她跟前撒娇卖痴,以后再也不敢抢她的东西。她对小堂弟还是淡淡的,小堂弟悻悻地走了,后来每次得了好吃的东西先给她一块,眼巴巴地瞅她,然后被枝玉一把拍开。

朱瑄握住金兰空着的那只手,轻声说“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你。”

到长大了也很喜欢。

金兰鼻子一酸,轻轻回握朱瑄的手。

用完晚膳,朱瑄督促金兰喝了一碗散寒的苏叶汤,两人手上都一股腥气,宫人端了一盆苏叶水过来给他们洗手。

金兰捉住朱瑄的大手按进铜盆里,舀起水花替他清洗手指“刚刚辛苦五哥帮我剥蟹了。”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天生一双用来写字画画的手,看他剥螃蟹的时候她真怕他不小心划伤手指。

朱瑄低笑,目光落在她低头时露出一抹雪白的颈子上“这是为夫该做的。”

金兰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搓洗,想起小时候帮枝玉洗手的时候了,低头问“对了,我好久没收到湖广那边的信了你的人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朱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寒光稍纵即逝,面色依旧淡然“还没有,最近大江涨水,水路不通,可能还得耽搁一段时日。”

金兰嗯一声。

离得太远了就是这点不好,好久没收到枝玉的家信,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等金兰歇下,朱瑄拿了本书在手里,低头亲了她一下“你先睡,我想起还有封折子没看完,别等我了。”

金兰掖好被子“你去吧,别熬太晚了。”

朱瑄去了书房。

杜岩擎着烛火进屋,一一点亮壁灯里的蜡烛。扫墨已经等在屏风前了,见朱瑄出来,小声道“老四老五还在路上找,今早南边送了封信过来,祝大官人上京来了。”

朱瑄弯腰坐在书案前“贺家其他人没上京”

扫墨躬身答“只有祝大官人进京,贺老爷本来想进京的,让祝大官人劝住了。”

朱瑄翻开一本奏疏“继续找。”

扫墨应是,没有立刻告退,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朱瑄手指敲了敲桌案。

扫墨一震,拱手道“千岁爷要不要告诉太子妃殿下”

朱瑄摇摇头,抬眸凝望桌案前闪烁的灯火。

贺家人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