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旁一丛青翠越竹被积雪压弯了腰, 竹叶低垂至廊前栏杆上,笑声从墙后传来,声如银铃, 撩人心弦。
罗云瑾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风帽和肩头落满了雪, 大红蟒服渐渐被飘雪掩去细密织绣间闪烁的灿烂金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
他痴痴地站着, 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雪。
长廊另一头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十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位装束华贵的后妃迤逦而来。
罗云瑾仍然站着不动。
那行人行色匆匆, 并未注意到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的他, 径直穿过廊道的月洞门,撑起一把把罗伞,簇拥着后妃往高墙另一边的院子走去。
罗云瑾凤眸扫一眼长廊,目光无意间落在当中那位珠翠满头的后妃脸上,皱了皱眉。
郑贵妃
他拔步跟上他们。
郑贵妃为了寻自己的爱犬一路找到仁寿宫, 路上的宫女都说没有看到狮子犬, 今天下这么大的雪, 积雪最深的地方一直到宫女的膝盖了,狮子犬一身白毛,圆圆滚滚的, 又矮又肥, 往雪地里一钻, 白茫茫一片,谁分得清
先前出去找狗的桃仁战战兢兢地道“娘娘,今天太子妃来园子了兴许找到太子妃就能找到宝哥”
郑贵妃脸色阴沉。
桃仁不敢说下去了。
郑贵妃冷着脸在大雪里转了一圈,狮子犬常去撒欢的地方找遍了,襕裙下摆污了半边,绣鞋早已经湿透,还是一点狗影都找不着,一股邪火直往上冒,怒道“太子妃在哪儿”
宫人忙找宫女打听太子妃到哪里了,宫女们道“殿下在清望阁那边堆雪人呢”
郑贵妃冷笑,堆雪人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
彤云满空,大雪没有减缓的迹象。
金兰在亭子里烤干了衣裳和鞋子,宫人找了双不怕雨雪的木屐给她换上,她披上大红绒面氅衣,拢紧衣襟,刚走下台阶,迎面就见郑贵妃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走过来。
大雪天里,郑贵妃浓妆艳抹,周围一片晶莹洁白,她脸上的妆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我的狗呢”
金兰一头雾水。
郑贵妃自悔不该让她看到自己心急如焚的样子,冷哼一声,站定了脚步,挺直了身子,手扶在内官胳膊上,脸上神情倨傲,一字一字慢慢地问“我的狗呢”
同样是四个字,但这次问得纡尊降贵,每个字眼都表达出主人的傲慢无礼。
金兰喔一声,摇摇头“娘娘,我没见着您的狗。”
说完抬脚就走,小满几人立刻跟上她。
郑贵妃看着金兰利利索索转身走远的背影,呆了一呆,一脸愠怒她的话还没问完呢宫中妃嫔哪一个见了她不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太子妃居然敢说走就走谁给她的胆气
昭德宫的宫人面面相觑,听见郑贵妃气得牙齿打颤的声音,心底哀叹一声,追上金兰“殿下留步”
金兰脚步不停,她真没见着郑贵妃的爱犬。
昭德宫的宫人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回头看郑贵妃的表情,紧跟在她身后,不停呼喊“殿下请留步”
金兰叹口气,她再不留步这些人可能一直追到东宫去,她停下脚步,指了指小满“你留下帮着郑娘娘一起找狗。”
小满应是,走到郑贵妃面前,打千行礼。
郑贵妃冷冷地扫他一眼,脸色铁青,双眉倒竖,目光穿透重重风雪,定定地落在金兰脸上“他留下有什么用太子妃,你留下来帮本宫寻狗”
说着朝她招招手,唤狗似的,“你过来”
金兰嘴角抽了抽,踩着厚实的积雪回到台阶前。
宫人们悄悄松口气,立刻换上一张笑脸,簇拥在她左右。
金兰没有进亭子,站在廊下问宫人“狮子犬平时喜欢去哪里玩”
宫人回答说“殿下,宝哥喜欢玩的地方已经找遍了”
“再找一遍。”郑贵妃拢紧斗篷,手里揣着暖笼,立在栏杆前,打断宫人的话,双眼微眯,盯着金兰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你们带着太子妃再去找一遍,宝哥肯定藏在哪里玩,闻到她的味道说不定就出来了。”
金兰嘴角抽得更厉害郑贵妃这是把她当成诱狗的狗食了她又不是肉骨头
宫人们低着头,不敢接话。
金兰悄悄翻一个白眼,接过内官递上来的铜手炉,戴上风帽,示意宫人“走罢,带我去找找。”
她宁愿冒着雪去找狗也不想和郑贵妃多待,郑贵妃每次见到她就阴阳怪气的。
宫人应是,前呼后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下台阶。
内官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收拾干净石桌石凳,奉上茶水果点,请手脚冻得冰凉的郑贵妃坐下歇脚。
郑贵妃烤了一会儿火,脸色缓和了几分,坐在暖和的亭子里,手里端了一盅热茶,看着金兰在风雪中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头敞亮了很多娇娇柔柔的,一张圆脸红润饱满,白里透红,不涂胭脂也柔滑光艳,青春年少,嫩得能掐出水,和谁说话都斯斯文文、客客气气,天生一双含笑的眸子,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今天这么大的雪,让太子妃也尝尝挨冻的滋味
要不是她来园子,那只蠢狗怎么会跟来
郑贵妃低头喝口热茶,茶香沁人心脾,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宫人领着金兰在狮子犬常去的湖边转了一圈。湖水已经结冰,岸边松柏掩映在积雪中,偶尔露出一簇油绿的枝叶。风雪太大,脚印很快就被一层松软的新雪覆盖,没法靠狗爪子留下爪印寻狗。宫人一边找一边呼喊狮子犬的名字,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凄厉的风声。
她们沿着甬道往里走,慢慢地越走越远,拐进一条夹道,离了清望阁,来到一座空旷的殿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