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妃的孩子保住了。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亲自赶来为赵王妃诊脉, 宫女和内官捧着热水、汤药等物进进出出, 宫妃们站在外面,个个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太医说赵王妃没有大碍, 只是受惊过度, 众人松口气。薛娘娘怕吓着年纪小的德王妃和庆王妃,让她们在外面等着, 带着李选侍进屋照顾赵王妃。
屋中隐隐传出赵王妃的抽泣声。
不一会儿,胡令真领着几名宫女从仁寿宫赶过来,说是奉周太后的懿旨,要接赵王妃去仁寿宫。
宫人不敢放人,先到郑贵妃面前通禀。
暖阁里纱帐密密低垂, 炭火融融,温暖如春,郑贵妃斜倚在美人榻上,低头轻抚指间的金累丝雕镂嵌宝护甲, 淡淡地道“赵王过会儿就来了,不必再去仁寿宫折腾, 让他接王妃出宫。老娘娘怎么不早点派人过来非要等出事了才让胡女官过来救人本宫偏不让她当这个好人老娘娘真想救人的话,吴贤妃的尸首还在那里躺着, 让胡女官带回去复命吧,人已经死了,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恶有恶报, 老娘娘也能安心了。”
宫人吓得满头是汗, 哆嗦着应是,出去婉言回绝胡令真,心一横,轻声问“女史,您看吴贤妃的尸首要不要送回仁寿宫”
胡令真面色猛地一沉,拂袖而去。
半个时辰后赵王匆匆赶来,赵王妃的宫人连忙迎上去,赵王脸色阴沉,问“孩子有没有事”
宫人道“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得静养。”
赵王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没去探望赵王妃,先走到正殿回廊前求见郑贵妃。
桃仁进殿通报,郑贵妃冷笑“他媳妇在那边屋里躺着哭呢见本宫做什么本宫不耐烦见他翅膀还没硬起来就打算先拿本宫当他的垫脚石,也不怕一下摔死本宫的兄弟傻,由着他糊弄,本宫不傻告诉他,滚远点再敢撺掇本宫的娘家兄弟跟着他胡闹,本宫饶不了他他这些年的脸面都是本宫给他的,不是他自己挣的”
她故意拔高了嗓音,赵王就站在廊下台阶前,每个字都听得分明。
宫人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赵王面皮青紫,笑容凝结在嘴角,眸中闪过一抹阴鸷的暗光,忍了半天,居然没有动怒,强笑着对昭德宫的宫人道“娘娘今天累着了,儿子就不打搅娘娘休息了。儿子日后再来给母妃请安。”
他沉着脸回到偏殿,宫人们迎上前,还没说什么,他突然变脸,一把推开几名宫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王妃的”
宫人不敢辩驳,噗通几声跪倒在地。
赵王没有理会她们,示意自己的随从“愣着做什么送王妃回宫。”
一行人七手八脚抬来轿辇,搀扶着脸色苍白的赵王妃上轿,薛娘娘和其他宫妃跟在一边,送她们出宫。
德王妃和庆王妃不敢走,又不敢留下,面面相觑。
金兰撩开珠帘,对守在门口的宫人道“让德王妃和庆王妃先回去罢。”
宫人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美人榻上的郑贵妃。
郑贵妃朝天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宫人眼珠一转,答应一声,出去告诉德王妃和庆王妃。
两人小脸煞白,一胖一瘦,紧紧依偎在一起,不敢就走,哆嗦着道“还没向母妃辞行”
宫人笑着道“太子妃殿下吩咐的,让小的送两位王妃出宫。”
听说是金兰让她们离开的,德王妃和庆王妃齐齐松口气,生怕郑贵妃反悔似的,转身就走,吴贤妃血肉模糊的尸首还躺在雪地里,她们一刻也不想多待
金兰站在暖阁里,目送众人陆续离去。
郑贵妃歪在榻上,拈起一枚软子大石榴,轻轻捏软果皮“怎么,太子妃心疼那些人了”
金兰转身,回到内室,坐在美人榻旁边的花梨木鼓凳上,一言不发地端起茶盏吃茶。
郑贵妃嗤笑一声,剥开果壳“你救了宝哥一条狗命,本宫教你怎么威慑六宫,你难道不感激本宫摆这副冷脸给谁看呢”
金兰怎么听怎么觉得郑贵妃的这句救宝哥一条狗命像是在骂人,喝口茶,抬起脸,眉眼弯弯,笑眯眯地道“不敢对娘娘冷着脸。”
她笑容满面,眼神却不似平时温柔,明明也溢满了甜丝丝的笑意,但就是有些不一样。
郑贵妃放下石榴,脸上浮起几丝怒意“本宫好心好意替你收拾赵王妃,你还心疼她”
阁中宫人吓得直抖。
金兰正襟危坐,面上含笑,杏眸中没有一丝惧怕之意,恭敬地道“娘娘不是为了我,娘娘是为了郑家。”
郑贵妃双眼微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靠回榻上。
看起来娇滴滴的,胆气倒是壮。
是啊,她是为了郑家。她没有儿女,无牵无挂,唯一的牵念就是郑家那一群靠着她才能享受到荣华富贵的亲人。她可以骄纵跋扈,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只要她一天不死,谁都动摇不了她在嘉平帝心中的地位,可是如果嘉平帝死了呢如果她死了呢
树倒猢狲散,她今天的荣宠就是日后别人清算郑家的理由。
嘉平帝再宠爱她也不可能打破祖宗立下的规矩,勋贵分离,外戚只有表面上的风光,等她死了,郑家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以前郑贵妃曾经天真地幻想过,如果可以扶持赵王或者庆王当上太子,即使她死了,郑家依旧可以靠着从龙之功保住现在的安富尊荣,虽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光,但至少衣食无忧。
后来她发现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
文官早已经认可了朱瑄的储君之位,除非她和郑家人铤而走险发动宫廷政变下手除掉朱瑄,否则她动摇不了朱瑄的地位。
可惜她没那个本事,钱兴和郑茂也没有改朝换代的胆子。钱兴是宦官,知道嘉平帝最忌讳什么,不会轻易触碰嘉平帝的逆鳞。郑茂精明圆滑,阿谀奉承的时候嘴甜似蜜,其实明哲保身。
郑家人呢,那就更靠不住了,一群只知道混吃等死的蠢货。
而且郑贵妃心里很清楚,一旦她野心过大,嘉平帝未必还能继续容忍她。
她可以仗着嘉平帝的宠爱作践朱瑄,打压朱瑄,撺掇嘉平帝废太子,但是朱瑄没有被她击垮,他饱读诗书,温和坚定不管他私底下如何偏执阴鸷,至少世人眼中的他温文儒雅,礼贤下士,符合文官的一切期望。
当郑贵妃还把朱瑄当成一个不起眼的、任自己欺辱的小皇子的时候,朱瑄已经赢了。
她到底只是一个后妃罢了。
盆中炭火发出窸窸窣窣的爆响,郑贵妃回过神,看一眼金兰。
暖阁热烘烘的,她脱了外面穿的鹤氅,坐在鼓凳上,低头和桃仁说话,狮子犬躺在她脚下,蜷缩成一个圆球,睡得天昏地暗。刚才狮子犬昏睡醒来,知道金兰在屋中,立刻从床上蹦了下来,一瘸一拐爬到她脚下,爪子紧紧勾着她的裙角,嘴里不断发出可怜兮兮的哀鸣,细长的脖颈剃掉长毛之后光秃秃的,丑得触目惊心,它偏偏还不自知,绕着金兰脚下眨动着黑亮的眼珠撒娇,脖子伸得老长。
郑贵妃气得咬牙,这只狗她养了这么多年,小畜生从来没对她撒过娇,怎么见了太子妃就跟看到肉骨肉似的围着她打转
偏偏金兰不喜欢狗,对狮子犬爱答不理,看它可怜才摸了摸它的脑袋,它高兴得浑身发抖,没脸没皮的贱样
郑贵妃挪开视线,不想再看那只没心没肺的蠢狗,挥挥手,示意宫人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下意识看向笑容可亲的金兰。
盛怒的贵妃和单纯的太子妃单独待在一起万一贵妃欺负太子妃该怎么办呀
桃仁面露犹豫之色。
郑贵妃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
蠢狗是只畜生,她不和畜生计较,她的宫人居然也敢吃里扒外太子妃给她们吃了迷药不成
宫人们被郑贵妃的眼神吓得双腿直打颤,一声不敢言语,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