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在屏风外等了好一会儿。
仁寿宫的宫人端着铜盆巾帕等物进进出出, 脚步匆忙。
小满不高兴地和洪山嘀咕“皇上已经去仁寿宫了,又不需要回避谁, 怎么还不让我们进去”
刚抱怨完,内殿传出几声欢快的犬吠, 一只滚圆雪白的狮子犬从珠帘底下钻了出来,利箭一样直接窜到金兰脚下,蓬松的大尾巴摇个不停, 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汪汪低吠。
小满发现自己居然从一只狗的脸上看出撒娇的表情。
门口侍立的宫人笑着凑趣“殿下, 宝哥这是想让您抱它。”
郑贵妃养的狮子犬娇滴滴的, 有时候爬到罗汉床上去玩耍、又不敢跳下来的时候, 就会这么汪汪叫着示意桃仁去抱它下来。
金兰低头看着狮子犬,想起贺枝堂还留在京城。先生督促着他读书, 听说已经能自己制艺了,先生说倒不是非要逼着他考科举, 只是让他学点东西,以后交际的时候用得着。贺枝堂写的文章她看过了, 文理通顺,已经有几分像模像样。
她走神想着心事,狮子犬等了半天, 不见她弯腰抱自己, 一脸委屈, 呜呜地叫唤了两声。
珠帘里面一声冷笑, 郑贵妃略带刻薄的呵斥声响起“没脸没皮的小畜生呢又去哪儿撒欢了”
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尖锐。
脚步声从内殿传出来, 桃仁掀开珠帘,笑着给金兰行礼,抱起挡在她面前的狮子犬。
“殿下久等了,娘娘请您进去。”
桃仁满头是汗,心有余悸。郑贵妃忽然被一口鹅肉给呛着了,差点喘不上气,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贵妃脱险。
金兰注意到桃仁抱着狮子犬的手在微微发抖,扬了扬眉。
桃仁嘿嘿一笑,引着金兰去里间。
贵妃逞强,怕太子妃看出什么来,不许她们去请太医,她们只能把贵妃抬到里间榻上,让她先躺着。
金兰走进里间,眼前一片金碧辉煌。
屋中陈设奢华,天色还早,日头还没照到槛窗上,几点淡淡的天光落在回廊里,漫进内室,已经是满屋光华闪耀。
郑贵妃浓妆艳裹,满头金银宝钿,歪在榻上吃茶。
金兰目光从郑贵妃脸上飞快掠过,觉得她的脸好像特别红。
郑贵妃刚才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喉咙火烧一样,又疼,又腻得慌,当着金兰的面,强忍着没有咳嗽,掩饰地吃了几口茶。
金兰行了礼。
郑贵妃本想拿乔,好好地晾金兰一会儿,但是刚才已经忍不住出声训斥自己的狗,不好再装模作样,于是端着茶盅,下巴轻轻一抬。
“哼”
宫人们面面相觑,拿不准郑贵妃这简简单单、像不屑、又像使小性子的轻哼是什么意思。
金兰神色如常,自自在在地坐下,端起茶盅吃茶。
郑贵妃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喉咙疼得更厉害了,一张嘴,嗓音嘶哑,赶紧闭上嘴巴,继续吃茶。
决不能让小丫头看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今天在内殿伺候的所有宫人活不到明天
她是堂堂贵妃,谁敢把她差点噎死的事情传出去,她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尴尬的沉默中,桃仁怀里的狮子犬忍不住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跳下地,狗爪子勾住金兰的襕裙裙角,呜呜地叫唤。
郑贵妃看着自己养了几年的狗,气得目眦欲裂。
她这个主人刚才命悬一线,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去地府见阎王,她养的好狗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讨好太子妃,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狗
正好她没吃过狗肉,明天就让御膳房炖一锅狗肉试试。
郑贵妃怒气翻涌,吃完一盏茶,宫人又奉上一盏。
她连吃两盏茶,喉咙终于舒服了点,轻咳两声,慢条斯理地道“太子妃过来,是不是想问宋宛的事你放心,本宫可不像你心慈手软,她已经不在宫里了。本宫说到做到,不会包庇她。”
宋宛倒是没什么大错,不过她被仁寿宫骗了,害得郑贵妃颜面尽失,这比她自己自作主张勾引朱瑄更让郑贵妃难以忍受。一想到周太后可能躲在背后笑话自己识人不清,郑贵妃就一肚子火。
金兰轻笑“宋女史是娘娘宫里的人,自然该由娘娘处置。”
郑贵妃双眼微眯,盯着金兰看了一会儿,摇摇手。
宫人们立刻躬身退出去,狮子犬也被桃仁抱走了。
金兰看一眼小满,小满几人也低着头退出里间。
珠帘轻晃。
郑贵妃摩挲手中的茶盏,等脚步声远去,唇角微挑“那太子妃想问什么提醒本宫以后注意管教宫人你应该把这话说给太后听。”
她一笑,声调拉长。
“太子妃敢吗”
金兰背对着轩窗,放下茶盅,微笑着回答“娘娘,我敢。”
郑贵妃愣了一会儿,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太子妃真是被皇太子给宠坏了,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也许这就是周太后非要想方设法往朱瑄床上送人的原因。
太子妃这么坦然,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地大大方方表露她对太子的独占欲,太子也愿意宠着她,纵着她,事事依从,敬她爱她。她是皇太子的正妃,将来的皇后。她有这样的资格,这样的身份,又有这样的骄纵和胆气。
即使日后她可能输得一败涂地、被人耻笑,她也不在乎。
至少她活得自在。
周太后只是个妃子,不曾有金兰这样的底气。她一生最嫉恨别的女人比她更风光更顺遂,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甜蜜。
金兰刚入宫的时候,周太后身为养尊处优的太后,把金兰当成一个孩子看待,为了给昭德宫添堵,乐得照拂金兰一二。等她发现金兰事事如意,而且金兰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处处针对昭德宫时,她就坐不住了。
她哪里是关心朱瑄的子嗣,纯粹是不想让金兰好过,顺便嫁祸昭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