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帝病重,这年宫妃们没能去涿州的娘娘庙进香拜佛。
朱瑄以皇太子的身份视朝于文华殿, 太医院御医和宫中奉养的道士、法师悉数搬去离宫, 以便嘉平帝随时传召。
郑贵妃去世,宫务暂时交由废后王皇后执掌。
王皇后虽是中宫皇后, 却谨慎退让了一辈子。她牢牢记得前任废后的教训,从入宫第一天开始就处处忍让郑贵妃, 不论郑贵妃怎么挑衅讽刺,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郑贵妃走了, 王皇后也老了, 嘉平帝缠绵病榻,她心知自己这个皇后有名无实, 只需要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遇事先问东宫的意见,小心翼翼, 唯恐得罪金兰。
金兰没有和王皇后客气, 让黄司正和胡广薇拟出名单,以为嘉平帝祈福为借口,一次性放出几百名年老宫女,然后将自己培养的宫女安插到各宫当差。
朱瑄完全接管政务国事,一天比一天忙碌。她也开始从王皇后那里接手宫务,忙得偷偷出宫闲逛的工夫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炎热,内官监奏请开库取冰, 各司各监询问端午是不是依旧举办跑马走解比赛, 掌事太监禀报说几处宫苑年久失修, 拨银修缮
金兰用过早膳,坐在摛藻阁里处理宫务,向着荷池一面的窗扇大敞,风中送来一缕缕湿润的花草清香。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杜岩笑嘻嘻地捧着一大摞礼单走进里间。
金兰接了礼单细看。
现在不止京师的显耀巨宦忙着给东宫送礼,各地镇守太监和地方官也辗转托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他们打听到她爱看书,搜罗了不少据说已经失传的孤本古籍,福建刻书业发达兴盛,当地官员更是直接让书商组稿、修稿、刻版、印书,出了一整套志奇故事,以供金兰阅览。
金兰叹为观止。
难怪嘉平帝和郑贵妃沉湎享乐,底下的太监和官员想方设法讨他们欢心,为迎合他们的喜好无所不用其极,身为帝王和后妃,身边每天簇拥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内官,确实很难抵抗诱惑。
她命人将那套书籍付之一炬。印书并非劳民伤财、耗费内帑的奢靡之举,不仅不用斥责,还应该给予鼓励,但是官员印书只是为了奉承她,假如她这一次心安理得地接受官员的进献,以后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一次他们可以勒令书商印书,下一次他们就会为了讨好她压榨百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过金兰显然低估了官员和太监们的坚韧,这一次他们不送书,直接送文稿请她过目,若有“稍可寓目”者,立马就能镌刻付梓。
金兰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朱瑄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喜欢又好像不喜欢,让人捉摸不透。他是皇太子,假如喜好心性让身边侍者和官员摸透了,他们就能利用这一点达到他们的目的。
所以他得藏着,得让臣子和近侍猜不透。
金兰合上礼单,摇摇头,翻开一份采买的单子,眉头轻皱“现在京中米价几何”
她经常出宫,知道外面市井物价,宫中采买的价格通常要贵几倍,但这一次管事太监送上的采买单子更贵了十倍不止。
杜岩上前了半步,答说“二两银,一石米。”
金兰面露疑惑“不年不节的,米价怎么涨了”
寻常时候米价是七钱银。
杜岩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各地官员回京朝觐,述职考评,正是他们上下走动的时候,京中珠宝玉石价格飞涨,房租米粮也跟着涨了。”
又到了几年一次的朝觐考察时节。外地官员回京朝觐皇帝,朝廷给予他们考察,根据他们这几年任上的表现决定他们的升迁去留。每到这个时候,官员们绞尽脑汁疏通关系,打点上下,以至于京中物价暴涨,尤其是金玉珠宝、珍奇古董等涨得更多。
世情如此,实难革除。
金兰放下采买单子,拿起另一份礼单看。
夜里华灯初上,朱瑄踏着清冷月色回宫,夫妻俩坐在月牙桌前用膳。
金兰和朱瑄说起各地官员送来的节礼,感叹那些地方官消息灵通,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却能摸清她的喜好,甚至知道她最喜欢的首饰纹样。
朱瑄给她夹了一筷子糟琼枝猪头蹄爪,道“他们志在朝堂,自然会时时刻刻关注京中的消息。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宫里所有人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宫人的荣辱皆在主子的一念之间,所以他们会挖空心思讨主子的欢心,主子喜欢什么,他们就为主子安排什么。
这也是内官和朝官的矛盾所在。
猪头蹄爪软烂清爽,金兰吃了几块,停下筷子。
因为她的口味偏好,膳房每天变着花样鼓捣膳食,不久前科道官上疏说湖广那边的镇守太监威逼当地农户栽种她喜欢吃的菜,县里怨声载道。
金兰感叹说“我以后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身边讨好她的人太多了,她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朱瑄笑了笑,跟着放下筷子,示意宫人给金兰盛一碗鳜鱼粥,拍拍她的手背,道“如果事事都要思前想后,那也太累了。你不必操心这些,有我呢。”
金兰拿起匙子吃粥,含笑说“你别担心,我没被吓着,不过以后还是得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