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决裂(1 / 2)

金兰的茄袋足足做了两个月才做好。

她太忙了。

朝臣多次上疏奏请皇太子出阁读书, 郑贵妃实在找不出新的理由阻挠,于是朱瑄十三岁这年, 他终于得以正式出阁。

出阁仪式在文华殿正殿举行,天还未亮时,礼部和鸿胪寺执事官于后殿向朱瑄行四拜礼,礼毕,鼓乐齐鸣, 至正殿,升座, 内阁大臣率领文武百官等候在殿外, 按着次序上前, 分批朝朱瑄行礼, 这些人中包括内阁元辅郑茂和朱瑄的老师。

一次次拜礼就是在无形中确认巩固朱瑄的储君地位,虽然侍讲官即将担任朱瑄的老师,但是他们之间仍然有君臣之别。

等朝臣拜礼毕, 侍卫们簇拥着朱瑄挪到东厢房, 官员们从两边侧门进殿, 分班站立,通事舍人呈进书案, 内官展开书本,侍讲官上前,开始讲解。

等讲解完, 通事舍人撤走书案, 侍讲官叩头退出东厢房, 朱瑄命赐酒菜。

金兰跟在朱瑄身边,身着青色圆领,戴纱帽,屏息凝神,不敢吭声,等通事舍人呈上书案,她就伸手帮朱瑄翻开案上的书本。

出阁仪式隆重繁冗,朱瑄怕她累着,她却觉得很好玩,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每天旁听朝中大儒讲解经史。

大臣要上朝当班,早朝后方能至文华殿讲课,朱瑄每天寅时起身,先在殿中读书写字,等到巳时大臣至东厢房开讲,午时散学回东宫,下午或温习功课,或继续练字。

内官撺掇着朱瑄玩捶丸、蹴鞠、打球、斗鸡、斗蟋蟀、打牌、杂耍,让钟鼓司的小内官演百戏、筋斗、爬杆、中幡给他看。

朱瑄不动声色,不久之后就找机会把那几个内官打发去了浣衣局。

金兰夸朱瑄意志坚定,像他这么大的少年正是最贪玩的年纪,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亥时才睡下,手不释卷,勤奋刻苦,作息严格,实在难得。

朱瑄认真地说“出阁读书的机会得来不易,我不能耽于享乐。圆圆,等我以后能做主了,就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金兰又骄傲又心酸,每天陪着他,跟着他一起寅时起身,和他一起去文华殿,夜里他坐在灯前读书,她也拿了本书看。

晚上还好,她熬得住。白天她贪睡,实在起不来,每次听到一点响声就揉揉眼睛爬起来,一边穿衣一边和朱瑄说话,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模糊,等朱瑄回头看时,她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朱瑄笑了笑,坐在床边看她。

她还保持着要起身的姿势,侧身睡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搭在床沿边,乌黑浓密的长发铺满半边床榻,圆圆的脸,饱满红润的双颊,眼睫浓密,呼吸间胸脯微微起伏,只穿着里衣,隐隐约约能看清起伏的线条。

朱瑄忽然觉得脸热,给她盖好被子,她白天当差,还时不时抽空去找罗云瑾,夜里陪着他读书,肯定累着了。

她做好的茄袋就放在床头的针线笸箩里,鹤鹿同春的花样,寓意吉祥又雅致,她一针一线亲自绣的。

朱瑄拿起墨绿地茄袋看了看,放回笸箩里,脸上神情阴郁。

她也给他做茄袋,那是因为别人都有,唯独他没有,她不想让他受委屈。

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他必须快一点长大,长大到可以保护她。

金兰已经从内书堂正式结业,他和罗云瑾都不敢再让她去内书堂上课,她虽然不记得,似乎也对内书堂存了惧怕,平时很少提起内书堂的老师,罗云瑾有几次无意间提起,她没想起来,情绪却变得忐忑不安。

罗云瑾沉默了很久,从此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内书堂的事。

朱瑄那天亲眼看见罗云瑾怎么抱她回来,怎么照顾她,怎么跪在床前安慰她,知道他怎么杀了张守勤,怎么处理了当天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他知道罗云瑾一定很喜欢她。

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抱着她的时候,凤眸里有泪光浮动。

她不知道。

罗云瑾的痛苦悔恨和爱怜,她全都不知道,罗云瑾怕她回想起所有事情,只能假装那天什么都没发生。

宫里的人说罗云瑾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自己的老师,狼心狗肺。

事情传到金兰耳朵里,她呆坐了半晌。

朱瑄坐在一边,出了一身的汗,生怕她会想起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陪朱瑄去文华殿,路上遇见罗云瑾,找他求证。

罗云瑾一声不吭,点头承认,抬脚走了。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长廊前风声呼啸,朱瑄看着她的背影,她看着罗云瑾。

夜里回到东宫,她靠在床前看书,忽然道“云瑾哥肯定有他的苦衷,他不会无缘无故帮钱兴作恶。”

那一刻,朱瑄忽然明白,即使她不记得张守勤的事,她也愿意相信罗云瑾。

他突然发现自己嫉妒罗云瑾,嫉妒到发狂。

可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痛恨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学着收揽人心,培养人手,一夜之间,他仿佛陡然成长,躯体仍然瘦小,心智却在疯狂成长。

金兰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没有发现他的改变。

罗云瑾却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他超乎年纪的沉稳,也注意到他心底不可告人的心思。

“我准备找机会送圆圆出宫。”他找到朱瑄,道,“她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东宫最近又有几个宫人暴病而亡,她的身份终归是个隐患。”

朱瑄脸色苍白,身边的人陆续消失,他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舍不得她,可他保护不了她,他甚至想不到一句反驳罗云瑾的话。

罗云瑾得到钱兴的重用,从奉御升至监丞,又至少监,从干杂活的写字到整理奏章的典簿,他熟谙典章制度,博闻广识,风度出众,嘉平帝也开始注意到他了。

短短一年,他为钱兴做了不少事情,名声越来越差,地位越来越高。

朱瑄有几次看到金兰和罗云瑾争吵。

她挡住他的去路,抬头看他,和人吵架的时候声音也很轻柔“云瑾哥你早些为自己打算,这样的事做多了,于你的名声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