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隐扶着他,发觉他的手又冰又凉,当下脸色一沉,却将语气又柔了些许,说道:「回去吧,身上伤还没好,这么哭伤身子。你是为谁难受?那个姑娘吗?」
「世路难走,若是没指引没同路人相伴,靠自己一个人,真的会走丢……」孙狸却说起了不相干的话,「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夜路,迷了路,连找个人求个方向都不能。人生在世,最可怜的,就是迷路,既没有向导,也看不到同行的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艰难坎坷的世路。走累了,无人宽慰,心魔横生,只好将诸多寄托系於虚无缥缈的希望,寻个依靠,就如落水后的救命稻草,无论这依靠是什么,只要抓住了,就全身心依赖於此,它若断了,这人也完了,以后可能再也无法相信自己能自救,不相信自己能找回正确的路,更不相信自己能走出黑夜……」
肖隐静静站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他镜片下的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理解她,心疼她,但我无能为力。」孙狸抆了眼泪,自嘲地笑了笑,脸色更加苍白,「她把人生路走成这般模样,我只能看着,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劫数命数皆有因果,我再可怜她,又能做什么?」
孙狸握住肖隐的手,轻声说道:「扶我一把……」
昆仑狐修千年可观人心,但对於感性的昆仑狐而言,能窥到他人的心魔与人生苦难,并不是幸事。
肖隐紧紧扶着他,平静又坚定地说:「扶稳了,有我在呢,走吧。」
引渡资梦豹阿七口中掉落入水,通往古洛城的栈道开启。
阿七晃着脑袋,慢悠悠走到洛阳桥上。洛城门口,红漆木架上挂着七排灯,暖光浮动,流光溢彩。阿七费力取下最底端的一盏灯,口里叼着灯柄,摇摇摆摆唱着歌,四蹄着地,晃晃悠悠往洛城北郊的花圃赏牡丹,灯左右摇着,远远看去,一团橙黄色的暖光映在地上,缓缓走在黑暗中。
古洛城空荡荡的,楼宇燃灯,青石板路却隐在灯影中,唯有美景不见人。
夜色下,北郊花圃牡丹静静盛开,朦胧夜色朦胧花。花圃中央,万花簇拥的不是洛阳红而是比脸盆还大的一朵白牡丹。
白的如烟如雾如笼轻纱,藏着花蕊,瓣瓣绽放,层层叠叠,似着微光。
今夜有微风,风动花颤,光影朦胧。
梦豹阿七离老远就见这朵大牡丹,灯泡眼亮了几个度,撒开蹄子跑了过去,咯咯笑出声。
晚云遮月。
阿七双蹄攀上篱笆,将灯紮入空隙中。
橙色的灯光映着这朵牡丹,给白雪似的牡丹镶了一道金边。
阿七奶声奶气道:「仙子好,仙子我是阿七,今年又来看你了,今年我是独自前来的,爸爸妈很放心我,这证明我长大了……仙子,你今年比去年更好看了。」
白牡丹并没有化身为妙龄仙子,仙子只是梦豹阿七给这朵牡丹起的名字,这朵享誉地下鬼域以及古洛城的白牡丹,似是能听懂它的话,缓缓绽开了她花蕊处蜷缩起的花瓣。
「仙子,我今天可以牡丹花下睡一觉啦!做个风流七,与名花共度一夜。」阿七扭了两下,倚着篱笆坐了下来,前蹄拍后蹄,打着接拍说,「仙子,我给你念一首诗,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一个人鬼串子领导教我的,其实他也就记得两句,诗的名字作者他都想不起来了,这两句你肯定听别人念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念完,闭上眼睛,自己偷偷乐:「讨厌啦,这么有名的两句诗,肯定有人给你念过。」
一阵微风拂过。
梦豹嗅到一丝危机,警觉地睁开眼。
眼前立一人。
梦豹打了个滚,爬起来,朝他挥了挥蹄子:「你好,你也是来看花的吗?我是梦豹,我叫阿七。」
「我等了你七天。」
那人缓缓开口。
梦豹左看右看,确定这里只有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阿七问他,「你等我?」
那人手中多了把银白色长\枪。
他道:「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崔济并不会用这块好铁,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现在,你看好了。」
梦豹眨巴两下眼,觉得这个人鬼串子大约是脑子不好使,一个人自说自话。
那人咬破手指,在枪身上画上一串串奇怪的符号,他嘴里念念有词,梦豹却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发音古怪的语言。
梦豹想到了鬼域居住的那些千年老鬼,有的不积极学习,还说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语言,鬼域的管理员李三花曾经讲过,那些鬼口中稀奇古怪的发音,统称为鬼话古语。
阿七心跳加速,觉得不安,他挪动了蹄子,叼下灯笼,打算离开。
转头便见那人手中的银白色枪化作一条软鞭,又化作满天雪花,聚作一团,铺天盖地砸下来。
冰雪如同猛兽张开大嘴亮出冰冷的獠牙,将阿七吞噬。
那人身边出现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
影子上前去,将冰冻住的梦豹放入宽大的袖口中,无声地看向主人。
「现在,就缺心火了,天女如今在哪?」
影子指向西方。
那人眯眼,半晌,说道:「带上这些东西,我们先回燕山,至於天女的心火,我们还要再想个办法。」
似一阵风,眨眼间,他们消失不见,唯有一盏灯落地,灯火已熄。
月光下,白牡丹抖落冰霜,叶子战栗着,似是万分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