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之前在沐家门口打的那一架还真算不上什么,毕竟年少时打得比那更凶都能转脸就勾肩搭背。
贺征冷冷斜睨他。
令子都立刻明白幷不是因爲之前打架的事,便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你一直黑着脸瞪我做什么?」
才走出没几步,沐霁昭就已吊得手酸了,便又蹬着小腿儿,哼哼唧唧让贺征放他下地自己走。
贺征依言将他放下,转头神色不善地对令子都又「啧」了一声。
令子都觑着他那脸色,恍然大悟地嘀咕道:「哦,你也看出来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朝前头沐青霜的背影瞧了一眼。
沐青霜与沐青霓已将他们落下了一大截,这距离是不大听得清楚他俩说话的。
「也?」贺征危险地挑起眉,看他的眼神愈发凶冷。
令子都像是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看着地面,弱声弱气地嘟囔:「我说你们这屋里这些个做兄长的人,都领了同样的祖传秘籍是不是?你这会儿瞪我的眼神跟少帅一模一样。」
他口中的「少帅」指的自然是沐青演。
虽说令子都这几年是在利州军麾下,也颇得沐武岱与沐青演看重,但私下里与沐家说不上太深厚的交情,自然也没谁想到要专程对他解释贺征的事。
因此他一直只知道贺征从小在沐家长大,是沐青霜的异姓兄长,便在心中将贺征此刻的古怪冷眼与沐青演那「你个死小子居然敢妄想我家白菜」的兄长眼神归做了同一种。
贺征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后,一口老血怄在心尖,咬牙切齿道:「我跟少帅,完、全、不、一、样。」
沐霁昭牵着贺征的手,歪着小脑袋打量令子都片刻后,跟着冲他高声大喊:「不!一!样!」
小家伙这一嗓子,惹得前头的沐青霜与沐青霓诧异回头看了一眼。
令子都赶忙低头冲小家伙龇牙做了个鬼脸,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嘿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我白给你吃那么多糖了是吧?冲我吼起来倒是字正腔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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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沐家院中时,正巧有几个孩子在院中追逐嬉戏,沐霁昭便将贺征的手一扔,噔噔噔跑过去加入其中。
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在廊下站定,看向对方的目光各有深意。
毕竟两人是年少求学时最好的朋友,即便五年不见,当初那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在的。
最终还是令子都含笑开口打破了沉默,语带试探:「你方才说,你与少帅不一样,是指什么?」
贺征想了想,简单对他讲了自己的身世,听得令子都目瞪口呆。
前朝最后一位丞相,主持了昙花一现的新政,使中原民生短暂恢复生机,又因签发强行征兵令引发江左三州及京畿道民众暴起,最终导致外敌趁虚而入的贺楚,竟是贺征的母亲?!
令子都被惊得合不拢嘴。
「……毕竟当初国人对我母亲的功过颇有争议,从前我轻易不敢对人声张此事,不是只瞒着你一个。」贺征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当初,中原几乎所有人都将亡国之祸归於贺楚及她的新政,贺征一路流落到利州时,沿途入耳的皆是众人对他母亲的痛駡。
哪怕那时贺楚抱着哀帝跳崖殉国的消息已人尽皆知,也没有谁肯本着「死者爲大」的宽容口下留情。
若当初有人知道他就是贺楚唯一的儿子,那他被暴怒到失去理智的国人挂城门楼上曝屍都是有可能的。
也是近几年来,舆论对贺楚的评价才渐渐有了改观。
痛定思痛了将近二十年的国人终於想起,就在拥兵藩王与各路豪强混战多年后,中原民生被拖进了如何百业雕敝、民不聊生的地步。
而贺楚,就在那种举国满目疮痍的时候站到了年幼的哀帝身旁,力排众议开启新政,让中原民生得到了五、六年的短暂喘息与复苏。
虽后来确是她签发了强行征兵的谕令,可初衷毕竟也是想彻底结束各地混战的兵祸,由此引发的后续种种,原不是她的本意。
她虽乱终出错,却也曾对过。
在前朝大厦将倾的时候,她已拼尽了全力去挽狂澜於既倒,想要爲国人劈开一个新的局面,让大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如今人们都说,贺楚幷未负国,她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令子都拍拍贺征的肩膀,有敬佩也有喟叹:「你不容易啊。」
以往在令子都心中,贺征待人虽稍显冷漠疏离,却是个胸有丘壑的正直儿郎,是值得相交的朋友,便从未计较他的冷漠。
直到此刻,令子都才忽然懂得,他的这个朋友年少时之所以冷漠寡言,幷非天生如此,只是因爲背负着那样的秘密,不知该如何与他人相处而已。
难得的是,在那种不能轻易对他人言说的重压下,贺征还能成爲如今这般模样,其心志之坚毅强大,实在让人不得不服。
对令子都的宽慰,贺征扯了扯嘴角,看着院中那些嬉闹的沐家小孩儿,眼底漾起浅浅软色:「都过去了。」
气氛有些凝重,令子都便哼声一笑:「一码归一码啊。你还是得正面回答我方才的疑问,别以爲我就心软放过你了。你说你对青霜,与少帅不一样,到底几个意思?」
「少帅是她的兄长,而我,」贺征敛了神色,冷漠地板着脸斜睨他,「是她的童养婿。」
令子都觉得,自己的下巴可能要脱臼了。
好半晌后,令子都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她……她可没这么说过!」
「不信你自己去问她。」
贺征面无表情地放完大话,立刻想起自己现下在沐青霜那儿还算是个「羁押候审」的状态,立马清了清嗓子,又改口道:「或者,问问沐家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