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装玉玺的盒子捧来,苏濂在案几上展开圣旨,迳自取了玉玺出来,正要按下去的时候,端和帝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几步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苏濂,你,这个老……」
李士济和杨勉伸手拦着他,苏濂闭上眼睛,重重地将玉玺按了下去。
端和帝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两眼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苏皇后微微动容,暖阁里的其它人却面无表情。端和这个年号,至此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他们数月以来所受的煎熬和压力,对皇帝的彻底失望,对政局的担忧焦虑,还有种种,都在此刻变成了对地上之人的冷漠。
苏濂将圣旨交给李士济和杨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遗诏,奉迎太子登基。」
……
朱翊深坐在平国公府的正堂里,徐邝被徐孟舟劝坐在一旁,狠狠地瞪着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将朱翊深碎屍万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着茶。这个时候,徐家的下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进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徐邝的心情正差到极点。
「皇上,皇上颁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太子已经成为新皇!」那下人一口气说道。
徐邝猛地起身,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朱翊深:「你,是你们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对左右说道:「看来平国公府上没有顺安王的踪迹,我们走。」
徐邝却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坚决不放。徐孟舟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父亲,请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是你们逼皇上退位,是你们!晋王,你们这是图谋造访,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吗!」徐邝大声道。
朱翊深扭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邝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到面前:「徐邝,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吗?父皇驾崩的时候,你们里应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为了夺下皇位?当时你们怕过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你们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那登基的遗诏是假的?时势罢了。当初我认,现在你也得认!」说完,他狠狠甩开手,徐邝踉跄两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邝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徐孟舟刚才听朱翊深所言,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隐约听到了什么假的遗诏,十分吃惊:「父亲,刚才晋王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夺来的?」
徐邝没办法回答他,反而觉得头疼欲裂,以手扶额。
沈如锦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中震荡不已。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要说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她那个傻妹妹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却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没有若澄的话,她肯定不会放弃他。现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关系,千万不能与之交恶。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那个不久前她买通从前干清宫的太监所知道的命格,会变成真的。
沈如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请大夫,徐邝往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她叹了一声,朱翊深有句话说的没有错,成败兴衰,都是时势罢了。
……
等朱正熙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见微和三个阁老跪在他面前请罪,他拿着那道圣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聩,朝政混乱,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导火索,终於将所有人的不满都点爆。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些许后怕,枕边之人,老师,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计他。
苏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举,实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当。」说着,他将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迈,历经三朝,问罪老臣一人便好,放过其它无辜的人。」
「苏大人!」李士济和杨勉同时叫道。
苏濂抬手,以头磕地,静等朱正熙说话。苏见微连忙说道:「祖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今日所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锦衣卫都在明里暗里地帮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没有祖父下这个决断,父皇也将不久於朝。」
朱正熙看向她:「你可知你在说的人,是我的父皇?」
苏见微低头:「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您不是一直想救晋王吗?现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说了算。皇上只是不坐龙椅,并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却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枉死。这不就是您要的两全的法子吗?」
朱正熙无力地握着圣旨,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见微还欲再说,苏濂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几个人都退到了殿外。苏濂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吧。毕竟天下这个担子,於他而言,的确重如泰山。」
苏见微应是,徘徊在门外不去。苏濂便跟李、杨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着膝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尽人心,也没有办法下决心推翻他。可他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了他当皇帝,能让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现在他们一路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一旦坐在龙椅上,脚底下便悬着万丈深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边再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