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薄阳细碎斑驳,照出斜斜两道人影。
沈晏清不动,程隐亦不动,收了揉膝盖的手环抱於身前,笑意不减,直直看他。
四下静谧,只有飒飒树叶摇动的声响,默然对视几秒后,他才动身,提步上了台阶。
大门前位置不窄,沈晏清和程隐隔着三步,不多不少的距离。视綫落在她膝盖上︰「红了?」
程隐勾唇,「地板太硬。」
沈晏清盯着膝盖上那团红痕看了一会儿。
以前也常有,只是情况不同。
欢好的时候,她跪在他床上,床单磋磨,她皮肤嫩,时间长了就容易红。
程隐向后撇了撇头示意里面,「沈爷爷在等你。他说你要是回来了,先去他书房一趟。」
话说的好像一早就料到他会回来。
爷爷是,她也是。
沈晏清没有立刻进去,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两遍,无言打量。
「我脸上有东西?」程隐作势抬手摸了摸。
他目光稍敛,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见他沉沉盯着自己,程隐没正经笑起来,「你猜?」
沈晏清皱了皱眉,说︰「等会找空,我们聊聊。」
「哦。」
她看都没看抆身而过的他一眼,倚着门框悠哉异常,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葡萄干吃起来。
走到厅里,脚踩上地毯,沈晏清停下回头一看,背着外头光影,能看得见她半张侧脸,就着午后下落的夕阳,脸庞在余辉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一边嚼着小食儿,一边哼着苏三起解,曲不成曲,只能约莫听出个大概的调儿。
好像没有什么能再攫夺她的注意了。
一方天地,左右各物,都不如手里那包葡萄干来得有滋有味。
……
程隐回家,自然不可能和老爷子见个面说会儿话坐一坐就走。她在外有落脚的住处,虽不在沈家住,晚饭还是得吃。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去处,非年非节,回来也是各来各的,不太撞得上,很难凑齐。
饭桌上包括程隐和沈晏清,只有三个人。
「晚上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过几天都回来吃个饭。」
老爷子名承国,年轻时人如其名,硬朗飒爽气概雄雄,如今上了年纪,米饭也吃得少了,碗里稠稠白粥熬得软烂。
调羹磕碰碗壁,脆响轻轻,沈承国说︰「咱们许久没坐在一块吃饭,正好阿隐回来。」他吃下一口粥,下颌颤颤,许久才接上一句,「好事,是好事。」
程隐慢条斯理吃着饭,听他说话,一边点着头一边挟了块不费牙的菜到他碗里。
沈承国一向严肃的脸上霎时和缓,那纹深褶重的眉眼间难得有了些温情。
人越老越念旧,看到程隐就想到亡妻,有这层爱屋及乌的情绪在,现如今怕是看谁都及不上看她顺眼。
他们俩一问一答叙话,已然将食不言的规矩抛到脑后。只是谈的多是今后的事,对於她消失的这五年,老爷子绝口不提。
饭吃完陪着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两个小辈起身。
沈承国喊来周婶,程隐忙说︰「不用送。晏清哥会送我,我坐他的车。」
沈晏清和沈承国都顿了一下。后者抿唇,点了点头,「行吧,那你们去。」看向沈晏清,叮嘱,「路上小心着,开慢些。」
沈晏清嗯了声。
出门,坐上沈晏清的车,程隐系好安全带抬头,见他点燃一根烟,半天没开车。
「不走?」
他的眼睛和挡风玻璃外的夜色一样黑,其间泛起点点光,明灭一如他指间猩红的烟尾。
「你刚才叫我什么?」
程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晏清哥?」
瞅着他的脸色,她又笑开,「怎么,不能叫。」
沈晏清吸了口烟,沁出长长烟气。
「你不会又想揍我吧?」程隐无聊,抬手用指节叩了下车窗,「晏清哥。」
「我揍过你?」
她想了想,「……好像没有?」笑着点头,「得,那算我记错了。」
他没接话。
没有揍过,但精神暴力程度不差多少。
小的时候她偶尔会这样喊他晏清哥,他不喜欢,她悄悄嘀咕过,说显得亲近。
从沈老太太去世那年开始,后来才不叫了。
骨灰下葬那天,程隐躲在空空的练功房里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从墓园回来的沈晏清最先发现她。
没给她递一张纸,失去亲人的悲痛让他棱角尖锐。
那时他对哭得停不下来的程隐说︰
「平时觉得累讨厌练功的不是你?你对我奶奶早就不满了,装什么装。」
明明不喜欢,偏偏在大人面前从不流露半分。少年沈晏清心细如发,和她相处又是最多,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她顶着红肿眼睛看他,他清冷面容看不分明,声音冷冽如泉。
「她以后都不在,不用装了。你假得有意思没。」
她从来跟在他身后言听计从,那一天第一回没听他的『不装了』,楞楞看了他两秒后,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
声音响彻整个练功房。
『晏清哥』三个字,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随着她哭到湮灭在喉间的声音,一起消失不见。
……
想到旧事,车里静了一会儿。
夜色渐浓,程隐敲车窗敲了几下没劲,他香烟抽了一半,她已经耐不住。
「走不走?不走我自己打的回去了。」
赶着回家睡觉,困,明天还得上班。
沈晏清把烟掐灭在烟盒里,引擎发动,一脚踩下油门。
穿过城市霓虹灯影,车开进程隐住的公寓楼下,停车场里昏暗一片,黑沉沉比外头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