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这低烧一烧就烧了三天,三天里一步都没迈出家门。杨钢有沈晏清派人看着,上下学有人接送,吃睡皆有人看顾,不需要担心。沈晏清只能顾上一头,她卧病,他跟着留在她公寓,没离开半步。需要什么一通电话让人送来就是,把病恹恹的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他放心不下。
白天时候,她沉沉在卧室里睡,他便在客厅里翻阅助理送来的文件,办公事,陪着她,两不误。
程隐病得不重,药吃下去病情就渐渐好了,只是人有点乏,第三天就瞧着正常。
不出门不等于断绝社交,她被容辛送回来的第二天,也是沈晏清莫名在浴室发完神经,她一直低烧到傍晚才醒的那天,容辛给她打了电话。
婉拒了他来找她的提议,她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出门,想在家呆两天。容辛没起疑,只说每天给她打电话,然后真的付诸行动。
但干打电话不见人不是事儿,第四天容辛就亲自上门了,程隐病已经好了,对出门兴致缺缺于是一直窝在家里。也是赶巧,容辛来的时候,沈晏清恰好有事出去一趟,似乎是去嘉晟,至少得大半天的功夫。
容辛进门才喝了杯茶,没说两句话,走动时就瞧见了餐厅立柜台上的东西。
避孕药。
这东西是谁的不用想。容辛脸变了一刹,转身看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程隐:“沈晏清来过了?”
程隐听他问,侧目和他视线相对,滞了滞,最终点头,“嗯。”
容辛端着杯子在餐桌旁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莫测,好半晌走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怀孕会有危险?”
她说:“所以买了药。”
容辛想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在她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捏着瓷杯把手许久,指节隐约用力,十几秒静默后将被子放在了茶几上,“磕哒”一声,瓷杯底座和玻璃相碰,声响细微,但格外清晰。
“……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管怎么样,这是最后的分寸。”
他怅然似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戳心。程隐想说话,半晌出不了声。
在国外的五年,他们朝夕相处,工作之余偶尔也有消遣,一起去听音乐会那次就是。没想到的是,会碰上暴力分子突然袭击,那场音乐会进行到一半,被闯入的枪声打断,整个事故从发生到歹徒被赶来的警察制服,总共不过十几分钟,受伤人数近半,死了好几个听众。
程隐给容辛挡了一枪,扑开他,他下意识揽着她转了个身,但最后中弹的还是她。
送医后捡回了一条命,子弹穿过子宫,经过缝合却留下伤口,子宫一旦扩张撑大伤口就有可能裂开,有发生危险的几率,不宜像正常女性一样生育。
程隐不喜欢弯绕,每次谈及这个问题,像是不知道痛一样随意朝自己插刀,直接以“不能生育”代之。
“大哥。”程隐叹着气,蓦地笑了下,“有的事情,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过不去坎了。”
她指的是什么,那几盒药已经表示得很明白。
“人生苦短。”容辛再度端起杯子,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最终还是绕回了原点,尽管这个结局,他早就预料,早在她决定回国时就有预感,但当真的听到她表态说出口,他的手其实还是颤的。
握着杯子,隐隐约约轻微发颤。
然而又能怎么。匆匆几十年,遗憾太多,既然是过不去的坎,那就不过了。
只要她开心就好。
……
天抆黑时沈晏清回来,容辛走了有些时候,大概老天突然就是不想他们碰上。程隐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便没对沈晏清特意提。
他带了晚餐回来,程隐窝在沙发上却不想动。
“我想绑头发。”她抬眸瞧他,眨了眨眼。
沈晏清放下手里摆弄的东西,顾不上饭菜会不会凉了,只能依她。他去浴室拿了梳子和发筋,他站着,和她隔着沙发扶手,让她可以舒服往后靠。
程隐的头发顺,不打结,他握在手里,另一手持着梳子梳得更服帖,没扯痛她半分,她舒服得闭上了眼。
沈晏清给她绑了个简单的马尾,把头发束起就完事了。程隐没去计较后边是什么模样,随意晃了晃头。
“太久没碰长头发。”
她笑着接:“确实手生。”
以前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她缠着让他帮忙绑头发,十次里他还是会应个两三次的,现在这个绑的松松垮垮,估计再过一会就散了。
沈晏清笑笑,抬手帮她整理。
她忽然说:“沈晏清,那个时候你没能救起我,你有没有后悔。”
他的手顿了一下。
没等他回答,她道:“我没有。前几天晚上,灯墙倒下来的时候,我没有救你,我不后悔。”
她说:“很奇怪的,当时是很难过,可是后来冷静下来,脱离了那股情绪,我想的更多的竟然是——扯平了。”
沈晏清呼吸滚烫,手停在她马尾处,没动一下。
他动了动喉想说话,她没给他机会,又笑了下:“其实说到底,你有什么错,归根究底你只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招人待见,但那么多人,想知道总能听到几句。那天你不是故意不救我,我早就清楚,这么多年耿耿于怀,为的不过是一个耿耿于怀的由头。”
这几年,所谓的痛恨,追根究底不过是求不得三个字而已。
她似叹又似笑:“扯平了没什么不好。挺好的。”
静了三秒,程隐垂了垂眸,又道:“我想回房。”
她蜷着腿不动,沈晏清明白她的意思。喉间滚了滚,说不清的闷重和酸涩一齐涌上来,最后还是将将咽了下去。
沈晏清没二话,放下梳子,走了两步俯身抱起她,送她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