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说轻巧也轻巧,说沉重,也是直逼心门教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
沈晏清没再继续说,手在她背后轻抚两下,怅然不已:“除了你没人能气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哪怕气我一辈子都行。”
随着月份渐大,程隐行动越加不方便,晚上睡觉的时候尤甚,平躺喘不过气,侧躺又累,每晚辗转反侧过一会儿就醒,闹得沈晏清也睡不了觉。稍好些的是吃东西方面,孕吐情况不太严重,偶尔没忍住吃多了,才会吐一吐,大多时候吸收得很好。
她胃口大增,却不见长肉,除了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肚子,脸还是瘦的只有巴掌大。好些次沈晏清摸着她的脸百思不得其解:“该喂的都喂了,你怎么就是喂不胖?”而后视线投向她的肚子,眼光沉沉,不像是在看孩子,倒像是在看仇家。
程隐见天寻摸事情打发时间,远在国外的容辛开始世界各地奔忙,在她怀孕初期得知消息,打过几次跨洋电话,到怀孕中期,程隐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一封容辛从所在地寄来的明信片。
随着明信片一起的还有世界各地的风景照,容辛亲手拍的,每张照片后都有他手写的字,有中文,有英文,两种语言都写得很隽逸。在这个讯息时代,联网不需要半分钟就能发送的图片,用这种笨拙而原始的邮寄方法,平添了许多美感。
程隐本来怕沈晏清会吃味,不想他却很淡定,几次碰见她在读明信片,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走开,把时间空间完全留给她。次数多了她不免好奇,拿着新收到的明信片去找问沈晏清:“大哥又给我寄了卡片,你不生气吗?”
沈晏清喝着水,眼尾斜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不然呢……程隐默然腹诽,不管形象不形象的,他是个醋坛子绝对没跑。
醋坛子沈晏清淡定无比,放下杯子说:“看看明信片调节调节心情挺好的。”说罢顺手在她头上一摸,转身进厨房煮饭,留下她在原地呆怔。
程隐觉得沈晏清在这件事上像转了性,直到容辛忙里偷闲和她视频连线,听说后一脸诧异地开口:“就是因为沈晏清,我才寄了那么多明信片,你不知道吗?”
程隐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沈晏清……?”他们什么时候有的联系,她真的完完全全一点都不晓得。
视频中,容辛的笑容一如既往,他说:“孕期情绪容易有波动,沈晏清怕你心情不好,拜托我有空多开解你,让你不要被不好的情绪侵扰。所以我才不停给你寄明信片。”
有不好情绪的人明明是沈晏清才对?程隐听得一脸懵然。
而后问沈晏清,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坦白了:“奶奶不在了,如果奶奶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好歹你也叫容辛一声大哥,勉强算他是你半个亲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闲聊几句,你能放松一点。”
沈晏清包揽了大厨的工作,但正事也不少,忙起来常常顾不上程隐,都说孕妇敏感情绪波动大,她喊容辛一声大哥,偶尔收到容辛的问候,或许她心里能熨帖开心一些。虽然他和容辛看对方都不太顺眼,但为了程隐,这个便宜大舅子他认也就认了。
沈晏清一番话说的程隐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沈晏清本是想宽她的意,不想,她唇一抿,红着眼就扑进了他怀里。
她觉得心酸,自从她做这个决定之后,他提心吊胆,一连瘦了好几斤。
更让程隐觉得难受的是月份渐大之后,照例体检完回家的某晚,她早早睡下,夜半被撩在耳后的呼吸弄醒,半梦半醒间,听到他极低的细微声音。
不知是不是刚从噩梦里醒来,他嗓音沙哑沉重:“你要好好的,一定要……”
一瞬间,心像被揪紧。
她从瞌睡中清醒,却不敢转身面对他。
在还不到八个月的时候,医生说程隐得接受剖腹产。再继续妊娠,身体内旧伤有撑不住扩大破裂的危险。
程隐被推进手术室后,坐在长椅上的沈晏清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过。陪着一起来的段则轩和秦皎两人想了半天,也没能酝酿出合适的措辞宽慰他。
沈承国在沈修文的陪同下稍慢些赶到,问了几句情况,目光投向沈晏清微红的眼角,老爷子拄着拐杖斥:“你媳妇好好在里面待着,男人大丈夫,自己吓自己,这副样子给谁看?!”说是这么说,然而捏成拳微微发颤的手却泄露了他老人家同样紧张的心境。
剖腹产比顺产快,几十分钟时间,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沈晏清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心像在油锅上被烈火烹灼,发出“滋滋”惨烈的声响。
他双眼怔怔,出神间想了很多很多,从小时候初见程隐,到长大过程中相伴的一点一滴,高兴的、难过的、美好的、糟糕的……无数片段,有关于她的言谈笑貌,有关于他的别扭心事,一一在脑海里跑马灯一样走过。
越是想,心里越是难受,眼里越是滚烫。尽管被爷爷训斥了一通,还是无法禁住眼角发热的感觉。
命运向他开了一扇门,他站在门前,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不想失去程隐。
长廊上是一片寂静无声的等待,大约四十多分钟过去,护士从里面出来,扯下口罩:“谁是孩子父亲?”
沈晏清站起,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喉间沉沉:“我是。”
护士看了他一眼,蓦地笑着弯唇:“恭喜!母子平安,现在可以进去看产妇……”
晴空和雷鸣刹那齐聚,又转瞬拨开乌云,须臾间仿佛过了很久,沈晏清的心更似在刀尖上滚了个够,不过好在纵然鲜血淋漓,到底平安落地。
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冲了进去。沈承国见沈修文和段则轩都想叫他,无可奈何摆了摆手:“由他去吧。”孩子不足月,没有抱出来直接放进了保温箱。其余人不去打扰沈晏清,拐道去看新生儿。
躺在手术台上的程隐脸色苍白,没有半点力气,眼要闭不闭的样子把沈晏清吓了一跳。他俯身和她说话,给她别弄乱的头发,她动唇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手痛……”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她的手捏得很紧,握着揉了好半天。
除了医生,还有满屋子女性助产师和护士,都是沈晏清一早安排的,此刻不好打扰人家小夫妻,留下推产妇去病房休息的,其余全都散了。
程隐没什么力气,不忘惦记孩子:“宝宝……好看吗,长什么样子?”
“好看,特别好看。”沈晏清脸贴着她的手掌,“长得像你一样,特别好看。”
程隐扯了扯唇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干脆当成真的听了。麻药劲过去,切开又缝合的伤口痛感开始蔓延,她笑得扯动伤,连皱眉都皱得无力,“好疼啊……”
随口一句感慨,话音落下,忽地却感觉手掌温热湿润。怔然侧眸一看,沈晏清脸埋在她掌心里,紧闭的双眼睫毛颤颤扫着她的五指缝隙。
她的手挡住了他半张脸,他就那么伏在她床边,脸贴在她手掌里,低低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很多很多无法言喻的情绪。
“以后不生了。”没被她的手挡住的他的面容,合着他喉间轻浅哽咽,划过滚烫水迹,“再好看也不生了……”
沈晏清和程隐的儿子,起名叫沈赐,寓意上天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