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日常
高桓自然是死不了的。但伤上加伤,确实不轻。
洛神急忙叫人将他小心地抬进帐篷里,又急唤军医。
卫队里配了军医,那军医方才正替受伤的侍卫治疗,听到高桓亦中箭伤,匆匆赶了过来。
高桓趴在那里,痛得呲牙裂嘴,嘴里正哎呦哎呦地叫,忽见李穆、樊成和军医一道入内,立刻强忍疼痛,闭上了嘴。
军医粗粗看了眼伤,见箭簇倒插入肉,看样子,已是深及骨头,皮肉的伤口处,又好似豁开了,和寻常的箭伤有些不同,便问如何受的伤。
高桓立刻冲洛神眨巴眼睛,示意她不要说出实情。
一个送水进来的仆妇没留意,听见了,顺口道:“六郎君中了箭,自己竟不察,还到处的跑,被提醒了一声才知道,想是腿软, 一下坐到了地上。乖乖,眼睁睁看着坐断了箭……”
高桓平日在家,见了人都笑嘻嘻,在仆下面前也无架子,很得人缘。
这仆妇说着,自己嘴里跟着也噝噝个不停,一脸肉疼的模样。
军医恍然。
高桓见李穆两道目光投向自己,不禁羞惭万分,勉强辩道:“姐夫你莫信。我是脚下踩了块石子儿,一时没站稳脚……”
自己说着,也是面红耳赤,懊恼万分,不敢再看他了。
李穆微微一笑,伸手,鼓励似地拍了拍他肩,转脸叫军医快些处理。
军医拿了剪子,要剪开高桓的裤子。
高桓吓一跳,哎了一声,忍痛,两只眼睛不住地瞥着洛神。
李穆便明白了。转向洛神,低声道:“你莫慌。先出去一下可好?这里有我。”
洛神见高桓伤口血肉模糊,只觉心惊肉跳,人也慌慌张张的,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被李穆提醒,方意识到他伤得有些不是地方。虽是姐弟,但阿弟也大了,应是不好意思叫自己看见,听李穆劝,点了点头,先出去了。
她坐在帐篷外临时铺起的一块地毡上,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李穆来后,她就没听高桓喊痛了。
此刻也是如此。
帐篷里只偶尔传出几道杂音而已。
过了一会儿,又传出一声高桓彷佛极力克制的沉闷的呜呜之声,里头便再次安静了。
仆妇出来,倒了一盆血水。
樊成也跟着出来了。
洛神急忙站了起来,迎上去,焦急地问:“我阿弟如何了?”
樊成忙道:“放心。已取出了镝头,无毒,养些时日,六郎君的伤便会好的。”
洛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樊成看了她一眼,上前又道:“小娘子,晚上出了这么个意外,六郎君不能上路不说,弟兄们里,也有十几人受了伤,且帐篷又都点火烧了,立刻上路,怕是有些不便……”
他顿了下。
“方才李刺史的意思,是今晚先在此暂时过夜,明日一早,大伙儿都先随他回义成。等人养好了伤,再议南回之事。小娘子以为如何?”
今夜遭逢如此意外,不止高桓一人受伤。
其实便是不用樊成开口,洛神也早绝了立刻继续上路的念头,点了点头:“樊将军看着安排吧。”
她回了帐,见高桓还趴在那里,下身用张薄被覆住,想是已经处置好了伤口,嘴里却还咬着块布,脸色煞白,额头挂着豆大的冷汗。
知他方才取箭簇时,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心疼万分,上前跪坐在了他的身侧,取帕轻轻替他拭汗,问他:“可还很痛?若痛,别忍着,叫出来便是。”
高桓看了眼一旁还在和军医低声说着话的李穆,吐掉了嘴里的布,高声道:“不痛!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
洛神不语,继续替他抆汗。
“对了阿姊,我都伤成这样,必是要回义成养伤的……阿姊你也留下,伴我几日可好?”
高桓眼巴巴地看着洛神。
洛神点了点头。
高桓面露喜色,又看了眼李穆,喜滋滋地扭了扭身子,却不小心牵到伤口,嘶了一声。
那边李穆叮嘱完军医,看了眼低头照顾着高桓的洛神,转身撩开帐帘,出了帐篷。
洛神其实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和军医说完话就出去了,和自己一句话也无。不禁想起事发之前的那会儿,他还正抱着自己强行要亲她,心里忽然感到空落落的。
她替高桓抆完汗,再喂了他一些水,嘱他好好趴着,莫乱动,便伴着他,默默地坐在一旁。
阿菊从帐门外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吹凉后,喂他吃药,埋怨他不小心,又问他疼不疼,亦是一脸的心痛。
洛神在旁看着,等她喂完药,便叫她出来,问她一早独自回去的事。
“菊嬷嬷,你瞒着我回去,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怎还唾了他一脸?”
阿菊听了出来,她的语气很是不快。自己心里,其实也早后悔了。
“确是怪我不好,早上实是气不过……我这就去寻李郎君,向他赔礼认错,便是下跪,也是无妨。”
说着,转身匆匆要去。
洛神叫住了她:“罢了!这回算了,再不要有下回了!”
她顿了一下,叹气。
“原本这趟出来,我便不想你随同的。路上辛苦,你腿脚也不大好,我本想叫你留在建康伴我阿娘的,你又不肯,定要陪我来。嬷嬷,我知你是出於疼我之心。但你如此羞辱於他,和羞辱我有和区别?”
阿菊慌忙道:“小娘子莫气。阿嬷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洛神见她如此表态了,也只能作罢,又回到了帐里,继续伴着高桓。
樊成开始指挥手下收拾淩乱的战场,又从附近砍了些树枝和茅草回来,胡乱搭起个棚子,供那十几个受了伤的侍卫遮身,其余人,一概露宿过夜。
为防备万一,又加派人手,在营地外轮班守卫。
一番忙乱,营地终於再次安顿了下去。
高桓伤口疼痛,趴在那里,折腾了许久,终於熬不过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洛神一直伴着他,见他终於睡着了,吁了口气,出神片刻,从帐篷里出来,站在门口眺望四周,走到附近一个值夜侍卫近前,问李穆在哪里。
侍卫指了指小河的方向。
夜已深了。
白天行路,晚上又经历了如此一番惊魂恶战,终於得以休息的侍卫们,将外衣铺在地上,躺於树脚,或是石旁,早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神悄无声息地从地上那些侍卫身畔经过,来到了水边。
不远之外,几块平坦的水畔石地之上,也已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睡着的人。
李穆却还没休息。
远远地,洛神看到他在月光下的水边,替乌骓洗刷着身体。
他用手中的草团,仔细地清理着乌骓的身体,全神贯注。
洛神悄悄地望着。
过了一会儿,他彷佛有所觉察,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停了下来,拍了拍乌骓的头,放它自去,随即洗了手,走了过来。
“还未睡?”
他停在她几步之外,开口问。
洛神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你阿弟如何了?”
“起先一直嚷疼,刚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
他点了点头。
“起头几日是有些痛的。等他明日到了城里,我那里另有伤药,上了,应能缓些疼痛。”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道:“你若急着要回,也是无妨。明日等休整好了,我亲自送你们到荆州。你阿弟不妨先留下,等伤养好再回。”
洛神抬起脸,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等阿弟一道回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