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士兵抽得兴起,索性丢下了鞭子,解开袴褶,踩着地上一个反抗最甚的,朝人头脸浇尿。
那人目眦欲裂,血泪满面,却被踩在地上,无法动弹,情状惨不忍睹。
其余士兵见状,哈哈狂笑,也纷纷跟着解袴,便要效仿。
村民红着眼睛,大骂,张口去咬。
就在这时,后方起了一阵尖锐的异声。
一支鸣镝,呼啸射来,转眼便至近前。
尖锐的镝头,无声无息地钻入了那个正在淋尿的士兵的后脑,宛如一条深埋其中的毒蛇,瞬间破额而出。
伴着一阵四下喷溅的污血,那西京士兵的庞大身躯扑倒在地。
那尚未淋完的尿液,还在汩汩而出。
人却一动不动,已是炸脑而死。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一幕给惊住。
村民抬头,赫然看见不远之外的来路上,正纵马疾驰来了一行数十人。
黑色军衣,俐落飒爽,面容皆为汉人。
当先一匹乌骓,马背之上,跨坐一个男子,神色冷峻,臂中挽弓。方才那破脑一箭,显便是由他所发。
西京士兵反应了过来,立刻鸣哨提醒同伴,随即拔刀,转身迎敌。
几十汉骑,迅如闪电,马蹄没有丝毫停顿,踢开围栏,转眼冲入营地。
一个跑在最前的西京士兵,遇到一个络腮大汉,大汉挥刀,只见血柱狂喷,整只头颅便被斩落,滚了出去。
村民们惊呆了。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这一群宛如从天而降的黑衣汉军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在猝不及防的西京人的营地里纵横宾士,见一个,杀一个,宛如切菜斩瓜,冷酷无情。
这一行西京人的头领谷会武,是西金皇帝谷会隆的族人。
数月之前,谷会隆听闻虞帝派李穆来到义成。因正备战攻打西京长安,暂时无法分兵,又听闻李穆之前的战名,唯恐放他坐大,日后是为祸患,便派谷会武去往仇池,恩威并用,命仇池王侯定投效自己,以利用侯定去对付李穆。
谷会武在仇池逗留了些日子,见侯定恭恭敬敬,答应投效,允诺出兵攻打李穆,他便得意洋洋地回去。半路又顺手捞了几十头肥羊,方才酒足饭饱,兽性大发,正在帐中施暴,忽听外头起了异动,心知不妙,一边喊着护卫,一边匆忙提起裤子,才冲出帐篷,便被一把刀给拦在了门口。
刀锋之上,染满鲜血,滴滴答答,不住地往下滴落。
持刀之人,面容英俊,目光却阴森无比,布满了杀意。
谷会武看了眼他的身后,见这群汉军狠厉宛如屠夫,自己手下百余人,才这么片刻的功夫,竟就死得没剩几个了。
纵然一向杀人如麻,此刻也不禁心寒胆落,勉强作出厉色,道:“你是何人?此乃我大金之地!你敢伤我,就不怕我皇帝兴兵复仇,到时将你们杀得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道:“汉家之地,尔等占去便罢了,还犯下累累罪行。”
“胡獠之罪,罪不可赦!”
“天不裁,我李穆来裁!”
谷会武蓦然圆睁双目,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是李穆?你怎会在此?”
李穆不语,手起刀落,谷会武便扑倒在地,头颅滚落。
他又以刀尖挑起地上一件衣裳,覆在了地上那已晕厥过去的女子身上。
空地之上,倒满了横七竖八的屍体,残肢满地,血水横流。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百余名西京士兵,全部被杀,没有留下一命。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至於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孙放之和手下士兵上去,以刀割断村民身上的绳索。
村民们聚在一起,用畏惧的目光,看着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他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说:“我乃义成刺史李穆。你们奔我而来,我却未能保护你们周全,叫你们不幸遭此劫难。此为我李穆之过,请受我一拜!”
他作揖谢罪。
村民们再次惊呆了。
片刻之后,反应了过来,一声“李刺史!”亦不知是哪个起的头,七八十人,无不涕泪交加,向着李穆跪拜在地,不住磕头。
李穆上前,将人一一扶起,一番抚慰。
众人嚎啕大哭了一番,渐渐收了眼泪。
虽遭遇意外不幸,但终於死里逃生,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要投奔的李穆,长路奔波,涉险追赶来此,为的,不过就是救回他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几十个普通之人,怎不叫人感激涕零?
想到往后若得他庇护,於这乱世,真能得一立足之地,则比起旁人,朝不保夕,又不知幸运多少。
“李刺史,我们回乡投奔於你,往后你会不会撇下义成,叫我等空盼望一场?”
一个胆大之人,终於鼓足勇气,小声问道。
李穆道:“父老兄弟面前,我李穆立誓。我人在,义成便在!离开之日,亦是为驱逐胡獠,北伐中原!”
众人沉默了片刻,当中那个方才被西金士兵以尿淋面的汉子,突然面露激动之色,从人群后拉出一个少年,高声道:“李刺史,我两父子皆愿当兵,随你北伐胡人!”
“我也愿!”
“我也愿!”
一时,立誓发愿之声,争相而起,此起彼伏。
李穆目光掠过众人之面,笑道:“得父老兄弟如此助力,我李穆之愿,何愁不酬!”
……
女童小鱼很是懂事。
获救后的这些天,冲冲不见自己母亲露面,她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总不停地询问。
只一个人悄悄地垂泪,很是悲伤。
洛神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心情愈发沉重,又不放心李穆,天天晚上睡不好觉。
如此牵挂了数日,这一天的傍晚,忽然得到消息,李穆回来了。
随他一道回的,还有被他救回的那些回归民众。
很难形容得知这消息时,她的心情。
那一刻,甚至还不及长舒一口气,她便几乎是飞奔着出了屋,装作吹风,来到了通往刺史府前堂的那道垂花门前,等着他的出现。
但他却一直没有现身。
天渐渐地暗了。
刺史府的前头,似乎有人不断出入,杂声隐隐可闻。
这里却静悄悄的,耳畔只有晚风掠过那丛枯竹时发出的空洞的沙沙之声。
洛神立在垂花门旁那座残破石亭之前,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被这世界遗忘了的失落之感。
压下怏怏心情,转回了屋。
阿菊也回了,脸上终於露出了丝笑容,说老天总算没丧尽良心。小鱼的父亲和阿兄都没事,今日跟着李郎君一道回了,两人都要投军。方才刚接走小鱼,又托阿菊转话,对照顾了阿鱼数日的刺史夫人感激不尽。
终於听到一个不幸中的万幸消息,洛神抑郁着的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
阿菊出去,没片刻,提了食盒,送晚饭进来。
洛神何来胃口,顺口问李穆。
阿菊说,李郎君一回来,就被蒋弢给拦走了,两人此刻应还在前头的议事堂里。
洛神犹豫了片刻,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冲冲不叫铺开。
阿菊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暗叹了口气,却笑道:“我瞧李郎君回来,连口气都没歇,又被蒋弢给叫去了,此刻想必也没吃晚饭。不如我再多准备些,小娘子送去,问问他们吃不吃?”
见洛神不语,自己转身去了。
……
琼树打着灯笼,洛神提着食盒,朝前堂走去。
傍晚出入刺史府的那些人,此刻都已去了,前头也安静了下来。
城中一切物资都极短缺。
照明的火烛,更是不够。所以刺史府里也无庭燎。天黑下来后,便黑魆魆一片。
只有地上一团灯笼的昏光,照着洛神前行的脚步。
她到了那间议事堂外。远远地,看见门窗里透出一团昏暗的光,知李穆和蒋弢此刻应该还在里头,压下心中突然涌出的一阵紧张之感,放轻脚步,提着食盒,慢慢地走了过去。
三天之前,侯定派人送来一信,道自己读了李穆手书,深有感触,本也不欲和大虞敌对,更无意竞逐中原,只想守住仇池祖业,蒙李穆不弃,又释放了他的长子侯离,愿会上一面,共商大计。正好数日之后,是他五十寿日,他随信附上邀贴,道李穆到时若能莅临,则是他莫大荣幸。
蒋弢皱眉道:“我怕此人不信。探子消息,道前些时日鲜卑人在仇池时,他还笑脸相迎,应是缔了盟约,鲜卑人才走的。侯定此人,老奸巨猾。鲜卑人一走,就又向你示好,邀你入仇池,怕另有谋算,万一不利。”
“依我之见,为稳妥,不如寻个借口婉拒,邀他来义成商议。”
李穆慢慢摇头:“善左右逢源者,疑虑必重。我初来义成,势单力薄,虽不惧战,但若能化战为友,大有裨益。侯定也知我想结交於他,邀他来义成,他怎肯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邀我,我去便是。临机制变,也非难事。”
蒋弢和他相交多年,早知他必迎难而上,便也不再多劝。只道:“好在我瞧那侯离,因忌惮其弟,倒是真心要投靠於你。我前几日和他暗递消息,他应允到时倘若有变,必会出手相帮。另有一事……”
蒋弢摇了摇头:“可惜,时日太过短促,此地又如此偏荒,怕是寻不到人了。”
“何事?”李穆问。
“那侯离倒是一心想要我们和他父亲结盟,连他父亲早年私事,也和我说了个底朝天。道他生母从前乃是龟兹国世女,貌美,又通乐理,擅抚胡琵琶,声名在外,当年曾引侯定和谷会隆竞相求亲,其母嫁了侯定,生侯离。不想没几年,仇池生乱,谷会隆指使叛军作乱,攻袭城池,破城抢走其母,献给谷会隆。其母不堪凌辱,也是个性烈女子,竟自刎而死。后侯定平乱,欲联合龟兹兴师复仇。西金当时还只是弹丸之地,为息事,谷会隆将他母亲屍首送回,道她是死於叛军之手,和自己丝毫无干,又赠金银珠宝,买通龟兹,龟兹退兵,侯定孤掌难鸣,不得已,含恨作罢。”
“此事过去已有二十多年。那侯定却对妻子依旧怀念,每每想起,更觉亏欠。多年以来,一直珍藏他母亲生前所用的那把胡琵琶。不料数年之前,遭遇一场大水,将琵琶浸坏了。侯定梦见其妻流泪,责备他毁了自己珍物,致她阴间不宁,愈发愧疚,寻人想要修复,再将琵琶烧给她。奈何琵琶乃他生母自创,乃六相十八品,和寻常的四相十五品很是不同。莫说修复成原音,便是能弹奏,知音色的,当世怕也寻不到几位。侯定只能作罢,但至今,仍是一桩心事。侯离被其弟侯坚排挤,却至今还能保有世子之位,其父对其母的愧疚之心,怕也是缘由之一。”
“侯离之意,乃是我汉人里多有技艺高超之乐工,若能寻访到一位,修复了琵琶,了却侯定多年心病,他必会感激。”
蒋弢摇头。“这一时之间,去哪里寻如此之人?只能罢了!”
“蒋二兄,可否让我试试!”
洛神再忍不住,一下推门而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