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胤在刺史府的那间前堂里等了良久,终於听到了人来的脚步之声。
李穆带着阿妹,总算是现身了。
面对他的不快,李穆若无其事,面带笑容地寒暄,态度客气而恭敬。
彷佛昨夜根本就没发生过强行带走阿妹,还将他关在城门之外的那段不愉快经历。
这便罢了,叫高胤更加意外的,还是他的阿妹。
她和昨日,竟也判若两人。
随李穆进来,跨过那扇门槛时,李穆伸手扶她,她就让他牵。
随后又站在李穆的身边,距离靠得很近。
李穆为姗姗来冲让他久等而致歉时,她彷佛含羞,低下了头,面颊之上,隐隐可见飞上的一片红晕。
方才来之前,一大清早,李穆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一猜就知。
叫高胤忍不住有点生气。
当高胤强压不满,转向她,问她要不要随自己回建康时,她终於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她身边的男子,随即用愧疚、又含着几分祈求的目光,低声说:“大兄,劳烦你回去,可否转告一声阿耶阿娘,夫妇本为一体,我留下了……”
“请他们放心,我在这里,一切会很好的!”
彷佛为了说服大兄,她又用郑重的语气,强调了一句。
高胤望着不过才一夜,便态度大变的阿妹,半晌,将视线慢慢转回到她身边的那男子身上,盯着他。
李穆面带微笑,道:“有劳大兄了。回去之后,请将我昨夜那信转交岳父。”
高胤沉默了片刻,终於道:“也好。我这就回了。往后你自己要保重,若有事,记得随时给我传信。”
他这话,是对洛神说的。
洛神起先有点担心大兄会坚持执行阿耶的意思,定将自己随他回去。
此刻听他改口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松气之余,心里又感到有点愧疚。
“大兄,叫你空走了一趟……”
她唤了声高胤。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停住了。
高胤一笑,柔声安慰道:“无妨,你莫多想。你既决定留下,我过来,亲眼见过了此地,心里有个数,等回去之后,也能向伯父伯母交代一番了。”
洛神点头,眼圈微微红了。
她真的何其有幸,生而在世,不但得遇如意郎君,更能得到父母兄长多年如同一日的如此呵护。
高胤又交待了一番樊成和阿菊等人,道回去后,便叫他们返城。
交代完毕,他最后看了眼李穆,目光复杂,转身而去。
……
高胤回到宿营地,向一直等待着的樊成和阿菊交代了一声,吩咐折回去,继续跟随洛神留在义成。
阿菊不用说,很是欢喜,连樊成彷佛也是松了口气。
高胤转头,看了眼高桓昨夜睡的那顶帐篷,见还立在那里,孤零零一只,很是突兀,道:“六郎还未起身?”
阿菊道:“方才我去帐口瞧了一眼,六郎君还在睡。想是昨日实在乏了。我见他还睡着,便没叫他。”
高胤皱了皱眉,转身自己过去,到了帐前,一把掀开帐门,走了进去,道:“六郎,起来了!”
他唤了几声,见高桓还蒙头盖脑地缩在被下,一动不动,上去一把撩开,目瞪口呆。
被下哪里有人?
分明不过塞了一堆他的衣物,作人形隆起状,瞒人眼目而已。
高胤回过神儿来,大怒,知他必是趁着昨夜旁人睡着,躲过值夜守卫的眼睛跑了。
转身正要再追回去,忽然看到枕下被下露出一纸,似是所留之信,拿起,看了一遍。
高桓信上说,他来此一些时日,亲眼目睹了北地兵凶,流民之困,身为高氏子弟,回顾从前生涯,只知富贵享乐,素餐屍位,羞愧不已。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他要跟从李穆,做伯父从前未竟之事,北伐中原,驱走胡虏,光复两都,希望大兄能成全于他,叩拜顿首。
一番话语,竟也写得慷慨激昂,充满了少年人的方刚血气和勃勃雄心。
高胤持信,脸上的怒气,渐渐地消退,终於收起信,走了出去。
樊成已经整好了人,问是否立刻道附近野地寻找。六郎君既是想留在义成,想必也不会跑远。
高胤立在道旁,环顾了一圈四野:“罢了,他既执意要留,也随他吧。”
樊成应是。
这一趟,他是空走了个来回,非但连阿妹没带回去,最后连六弟,也由了他,让他留下了。
但好在还有一封李穆的信,料他在信里对伯父应是有所言,回去了,也不至於完全无法交代。
高胤沉吟了片刻,便命自己的随从预备行装,原路南归。
他一路疾行,大半个月后,这一日,终於抵达建康,入城,稍作整歇,便持了李穆之信,径直去寻高峤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