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第四十四章

「你是哪家的野丫头?」兆惊得是这丫头早就在树上了,刚刚的话,她最少听了个七八成!

兆一皱眉,面目上显露出几分煞气来,他这个样子显然吓到了野丫头,她往后缩了缩,还是不大乐意的说:「我为什么告诉,与你何干!我在树上都被你们吵醒啦,巴拉巴拉,你们废话怎么这么多!」

看来是个什么还不懂的孩子啊。

兆稍微放松了一点,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她:「你下来,我问你话呢。」

他一个皇子,怎么能这么昂着脖子仰视着别人。

「我不下去,我撞见你们谈情说爱了,你会不会要拉着我找我先生告状去!」那野丫头抱着树干不肯撒手。

兆一口老血:「你胡说什么?!谁谈情说爱了——」

「那个公子哥儿长得太漂亮了,我在棋院都听说过他的名号,还有人都说他绝对是女扮男装过来读书的!」野丫头说完紧紧抿着嘴:「你都牵他的手了,他那么长的指甲,也就姑娘才留,我都看着了!」

……兆心里竟然庆幸这丫头没有被南风盛行后的妖言乱语沾染,想的还是裴祁女扮男装。

「他就是个男的。不是女的。」兆强耐着性子解释:「你呢,你是谁家的。」

「啊,那你们原来是那种。」野丫头恍然大悟:「我哥常说现在有男子搂搂抱抱,国子监的监生就有好几对,原来是那样……我哥说不能歧视你们,但是也不能被你们骗了。」

妈蛋,刚说过的话还是打脸了。

「……」兆青筋都要崩出来了,咬牙切齿:「你哥是谁。」

兆心道:告诉我,我不打死他。

野丫头开口要说,忽然又咽了回去,这会儿她倒是觉得兆不可怕了,爬下树来乖乖道:「我不能说,你要是告状了,我哥不打我,我姐肯定把我按在床上抽。」

兆觉得他还是闭嘴吧,他根本不关心这野丫头的哥姐会怎么男女混合双打。

他一低头,却看见稳稳落在地上的野丫头,掌心里全是血混着灰尘,似乎是用力地捏着那尖锐的石子儿刺破了皮。

「这棋局是你摆的?你是棋院的学生?」兆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年纪入棋院本来就算得上早,又是个女孩儿:「你叫什么?」

「我叫妙仪。」她说道。

兆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看她衣料上佳,行动举止却有如村里孩童,也揣测不清她的身份。

那女孩儿将掌心在衣摆上搓了搓,青绿色的衣裙上蹭上一团血灰。

「你别那样,用湖水洗一洗吧。」兆看她实在是对自己太狠了,这才开口道。

崔妙仪傻愣愣的,这才想起来旁边就是湖,急急忙忙往湖边去了,她太过冒失,记着这头忘了那头,蹲在水边也没在意,身后裙摆落在水里湿了一大片。

兆简直想扶额,只好走过去拎了一下她裙摆:「哎,你这衣服都要弄湿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着耳边嘶嘶声音,低头一看,一条花蛇攀出草丛,正要钻入湖水中,兆生来最怕的便是蛇,当即脸色发白,松了她的裙摆,往后倒退趔趄两步。

若他是个会杂耍的,这会儿估计就能倒翻两个跟头爬在墙上了。

兆也是让这突如其来的花蛇吓懵,他若不是在乎着自个儿皇子脸面,指不定会扯着嗓子喊起来了,却不料身后便是那块平整的大石头,他脚下绊倒,往后倒着就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崔妙仪见了那花蛇,欢快的叫了一声:「小花。」

她如此欢快,花蛇却不,见了她如临大敌,立起身子嘶嘶叫起来,崔妙仪顺手捡了个枯枝子,又从湖里用手舀了水,朝那花蛇泼去,花蛇见了水朝它泼来,又有个枯枝要打,斗志陡升,一口扑在那枯枝上,却不料反被崔妙仪单手紧紧抓住了七寸。

「哎呀,小花你上哪里去了,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藏起来了。」崔妙仪拎了个半米多长的花蛇,一手死死扣住七寸,面上却笑意盈盈的爱抚着花蛇的脑袋。

她低了头,却看着刚刚那个又凶残又阴郁的少年坐在大石头上,面如死灰。

「哎……」她刚要开口,兆艰难的撑在石头上起身,崔妙仪往石头上看去,面上急了,连带着将手里拿条可怜的花蛇都甩的根条绳一样:「你!你坐坏了我的棋局,你这么一弄,我还要重新摆!」

兆才是心里要吐血的那个!

「你还说棋盘——你还说棋盘!你为何要用那么尖锐的石子儿摆!」兆疼的面色涨红,那些「棋子儿」让他刚刚一坐,差点隔着裤子嵌进臀上的肉里!

兆更凶了,眼神几乎能杀人。崔妙仪虽然上头被两位战斗力爆棚的哥姐压着,但也好歹是个世家女孩儿,哪有那种被外人一训就低头的丫鬟脾气:「你自个儿怕蛇,还怪着我的棋盘?胆小鬼,我让小花咬你!」

她说着就要拿手里的花蛇去吓唬兆,兆整个人绷得跟弓一般,也不管那疼得厉害的尊臀,吓得直往后缩。

崔妙仪得意的一笑,坐在大石边,伸手将石子摆回原位,另一只手还捏着花蛇。

兆一脸痛苦的靠在树边,暗自用手将那些嵌在他裤子上的细小石子儿全给抖下来,他估计夜里回去一看,这屁股都能青一片。

「这蛇是你养的?小姑娘家,养什么蛇!」兆揉了揉屁股,躲得远一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骄傲样子。

「不是啊,我刚逮的,这个蛇没有毒,我以前在村里子捉过。下棋累了,我就想到树上睡一会儿,所以就把它系在了树上打了个结。结果没想到那都困不住,它又跑了。」崔妙仪垂头摆着棋子的时候,倒是显得安安静静了。

……想到那花蛇被打了个结挂在树上,兆真的有点怜悯这路过的『小花』。

此刻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若是扯一些琴棋书画,秋高气爽,或许兆也就打算转身走了,可崔妙仪忽地偏头问道:「李、卢两家,南迁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断了根啊。」

兆抬起头来紧紧盯着她。她将那番话,都听了进去!

妙仪却浑然不觉,她刚刚只稀里糊涂的听懂半分,也没有觉得这些话语牵扯什么大事。纵然真的是牵扯了大事,她八岁的年纪,也是什么都不懂。

兆却扶着树蹲了下来,面上扯出几分与他不相应的笑容来:「你阿耶没有与你讲过衣冠南渡之事么?」

妙仪刚刚开始学书,她虽顽劣,但崔家强压的教育下,她却读书并不算少,抬起脸来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兆:「衣冠南渡,八姓入闽,不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么?那八姓,也没有李、卢两家啊。我记得这两家,前朝拓跋氏的时候,不还是在北地么?」

兆眯了眯眼睛,心中更确定这女孩儿非普通人家,开口道:「是,那时候是因为战乱,五姓家族虽有不少是北地郡望,但也迁走了一部分。直至后来,高祖时期,杨、李、卢三姓……与鲜卑贵族交恶,被扣上国史、贪贿、私结权党等罪,家中几位权臣遭牢狱之灾,后退隐南迁。」

历史上对於高祖后期的「三姓狱灾」一事描述甚少,其中缘由复杂,七十年前也闹得汉人世家愤慨惊惶。高祖死后,显宗即位一面安抚世家,一面有意隐下这动荡不提,七十年过后,旁人对於此事之感受,也渐渐没有那么深刻了。

李、杨几家旁支因遭受牵连而诛九族,血流成河,鲜卑氏族当年策划此事,在大邺立国后刚刚要癒合的华夷缝隙间狠狠划上了一刀,自「三姓狱灾」后,像崔式与贺拔明珠这样的婚姻也就更加少得可怜了,几十年过去,鲜卑势弱,五姓分散,才能有了如今鲜卑和汉人还算是和平相处的局面。

崔妙仪却更好奇了:「高祖不是得有神授的明君么?怎么会做出如此……残暴的事情呢?」

兆垂了垂眼睛:「人到了晚年,高位坐了一辈子,谁不会做出蠢事来呢?你读书的时候,都没有先生来教这些了么?」

「教我的先生,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跟她们一起读书。」崔妙仪提起这个,小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来,手里拿着的石子扔进了湖里:「我好羡慕哥哥,他也不爱读书,却可以去很多地方。」

「他最近不在家么?他去哪里了?」兆笑着问道。

「他去西域了呀,跟贺拔阿公一起走的。」妙仪一脸天真。

什么?!

「你!你是崔季明的妹妹?!」兆当真是心中一惊。

这丫头是崔家的——

兆心里头万千心思划过去,他不会做蠢事,这丫头听没听清都未必,他要是真为了掩盖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对崔家嫡女动个什么手脚,事儿暴露出来,他能让崔夜用在朝堂上打压的这辈子都挂着污名。

他母亲惊慌失措干出下手的蠢事儿,把柄让人捏到今天,他自是不可能这么做。

「你认识我哥哥呀。」崔妙仪似乎很高兴,跳起来站在湖边,把小花蛇当作鞭子,比划了几招,又是蹬腿挥拳,又是挥掌抽鞭,似乎在模仿街边卖金疮药的江湖杂耍,又喊招式又呼啸成声,表演一圈后昂首道:「你看,我这几招几式都是跟我哥学的,你没见过他啊,他武艺高强,个子那么高,眼睛那么大!瞪起眼睛来能把恶贼都吓跑!」

原来她那一套杂耍是在模仿崔季明啊!

……兆看着这丫头踮着脚比的高还没不到他肩膀,手上比划的眼睛大小倒是跟两个菜碟似的,他忽然觉得他不认识崔季明。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兆强笑着问道。

「我知道啊,你是赵巅夏。」妙仪似乎对於自己的记忆力很得意的说道。

她甚至连裴祁极其怪异的吴地口音也学了个十成十。也不怪妙仪,她若是听旁人用正统长安普通话的洛阳正音说,大抵能反应的过来眼前是位「殿下」,可裴祁的确口音重,到她这儿,就成了「巅夏」。

兆这会儿真是心里头沉下去,裴森刚刚称呼了他好几次「兆殿下」。这丫头若是只要将只言片语往家中长辈面前一传,且不说崔夜用听不听得到,但凭崔式那狐狸,就能猜个十有八九。

他心中挣紮起来,这事儿总要找个办法解决。

「赵郎,小花睡着啦,它现在不吓人了,我把它送给你,你掐住它七寸,它就乖乖听话啦。」崔妙仪说着,将那刚刚被她当鞭子使直接吓得半死的花蛇,拿在手里就要往兆的手腕上系。

兆一看那花蛇,后背上冷汗都能湿了衣服,猛然抽回手来,这才反应过来……

这才几岁的丫头,干嘛称呼他「兆郎」,有那么熟么?!

「赵郎,你躲什么呀,小花已经睡着啦,它现在不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