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坐在皇位上,当真感受到了忽视和无所谓带来的冷意。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崔季明,他或许也会选择这么做。如果不是认识崔季明,总切身考虑到她以后难走的路,就单凭他手中的捏着那么多让人头疼的国事,要是遇上了这件事情,必定想的也是息事宁人,求稳解决了就好。
今年的科考,其实有了诸多创新。殷胥还开设了专门性更强的六部考,不考诗词文章,经文大义,只考一项试策国策,重中之重则是六部之中更专业的知识。各部有十几个名额,考得六部考功名后,在翰林院磋磨的时间也短,几乎几个月以内就可以进入六部任职。当然陞迁也会受到影响,基本很难像进士那般扶摇直上,但是也能得到稳定的朝中官职。
而由於殷胥整改了部分地方上的官员设置,也会有一批三甲官员要去出身地为官一段时间后,再凭借功绩调回中央,六部考於此相比,也就更稳定一些。
前头有这样的革新,殷胥便在朝堂上提出想要设立女科。
为这些女子单独安排考试,将她们的卷宗与男子混在一起,以同一标准来要求,但放榜的时候则是单独设立女科榜,也有状元榜眼探花的设立,但具体授予官职,还需要另行考虑,可能以国子监内的文职和御史台为主,或有可能也只是给个空名头。
全场哗然,也不说是绝对不能接受,但众人心里总是不舒服。
崔式站了出来,他的意思是不愿单独设立女状元女榜眼之类的。分开考场统一考题,女子或许可以不授官职,但既然一起考,就该放榜的时候写在一起。若是女科的水平,在这次春闱上只能算个二甲甚至三甲,难道就要因为她们是女子中的第一位,就给她们挂上个「状元」名号么?这不就是对无数天下门生拚命想要博得的状元名号最大的轻视么!
而且同样的题目,女子若是连进入三甲的都没有,也只能怪她们自己无能了。
这使的又是殷胥常用的手段,前者引起群臣抵制,后头崔式说的,看起来就可以接受了。
殷胥内心笑了,崔式这才是真的心眼。
他知道如果女子单独放榜,设出女状元女榜眼,只能让女科愈发遭人鄙薄看不起,甚至女状元的名声被人戏谑可有可能。
而若是贯彻会试糊名制,一起放榜,或许大批女子连二甲三甲都进不了,这个成绩确实可以和男子对比的——更何况要真是有谁争气,赚了个什么榜眼探花的位置下来,虽然不能授予官职,必定也会引起一番讨论。
到时候甚至会可能有天下女子群情激愤,为何获得了一甲却不可以获得官职……
崔式承认自己是心机,他恨不得天底下女子都在崔季明暴露之前闹起来,让苦了这么久的崔季明不必再跟突厥人跟叛军抗争之后,还要跟朝堂和社会抗争。虽然这样不公平,但他就是想让崔季明能够轻松的享受到女子抗争后的成果。
朝堂上还有不少人在反对,俱泰倒是不知道崔季明真实身份,但是上朝前耐冬给他递过殷胥亲手写的条子,他也只得站出来说话:「一万多名考生,难道真的还要一个个脱了裤子让人盘查么?设立女科,也会让那些乔装打扮的女子主动站出来,也节省了咱们的时间,更给了大邺一个公正清明、广纳人才的名声!连崑仑奴、南海僧、新罗仆都有不少人参与科考,这些女子不少都是世家出身,不过是让她们留个名,诸位至於如此小家子气么?不防外族,倒是怕女人怕的厉害,难道怕自家悍妻也出来科考,比你们还有才,怕自己连在家里跪的地儿都没了么?」
他本来就在朝堂上有结党,马蔺道看他开口,对此事本来持相反的意见,但女科的事儿,他也不是觉得十分抵触,考虑了一下,顺从了俱泰的说法,也在朝堂上发表了意见。
他们倒是想要争论,但春闱的时间不等人,会试暂停,上万名考生正在等个结果,殷胥在等朝堂上的风向改变,就算只有一半的人赞同女科的设立,他就不算是逆朝堂上的意见而行事。
终於也是因为如今社会上女子插手行业太多了,殷胥承诺的给女科分配的官职又是无伤大雅的,诸位心中不愿又说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只得首肯了。
就在几个时辰后,朝廷临时开设了女科,会试拖到第二日,但所有考生中只要有女子乔装的,都需要立刻报名身份,如果不报身份,参与科考后被人揭发则算作欺君之罪。又临时从国子监调派的女生徒为监考和女科办考官员,会要求她们登记真实的姓名和出生地。
有些家世并不那么好的女子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家中叫的闺名小名,她们不认为自己的闺名该出现在往后的科考皇榜之上,一些女子甚至当场给自己取名取字。
然而贡院之外却又出现了骚乱,不少家中的车马轿子,竟是各家听闻自家女儿来参与科考的,前来抓人!
国子监和礼部联手管控科考一事,萧烟清和明珠年轻时候也是挚友,这两个年轻时候算是认识的中年人也在此事上达成共识,拒绝任何场外人士进入贡院,也禁止任何考生再离开贡院。萧烟清的女生徒甚至用车马从各家拿来了女子服饰和被缛,让这些参与女科的考生换上女子服饰,躺在被缛上凑合着在号考的小屋内睡一夜。
从早上闹起女子强装打扮参加科考的事情,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整个洛阳都闹腾起来。贡院内有考生不服,竟然集队到女科的院子来,拎着灯笼拿着火把,想要把女子考生驱逐出去!而萧烟清在国子监担任高官已经两年之久,她手下信赖敬仰她的不止有女子生徒,更有不少男子。他们也成了今年的生徒,看见一群男人居然聚众想要冲击女院,立刻站在了萧烟清这一方,一群国子监的男生徒们手挽着手站在女科的院外,和他们对骂,死死阻挡着他们不许进入。
崔式亦大怒,以这些人大闹贡院,不服朝廷规定,有辱天颜,不配为天子门生的理由,反将几个带头的考生驱逐出了贡院!
而贡院外还有女科考生的父母,隔着墙院大骂出口,一整夜站在墙外不肯回去。
这个春夏之交的温暖夜晚,几十个女子抱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敢睡觉,她们耳边似乎有遥远的家人父母的骂声,刚刚还差点被冲进来的男子考生而围攻。有个别是离婚后寡居的女子,见多识广淡定些还在靠着灯读书,有些年纪小的女孩子一开始是为了出头或者好玩,此刻已经吓哭了,开始惧怕回家之后被父母责骂,甚至想回去了。
萧烟清倒是没责怪她们的一时冲动和反悔,毕竟谁都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而她们的一时冲动也是值得肯定的,只是既然报了名,随意想回去就回去,也是不合规矩不给朝廷面子,她没有放行。
当夜洛阳的夜市中,这件事儿的风波也在,说书的唱曲的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最风头上的谈资,几乎全洛阳都知道了这几十个女考生的事情,以至於第二日正式的会考开始时,贡院外的树上爬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拚命寻找着考试的女生徒,甚至在场外大喊:「女状元、女进士」之类的说辞,好奇与嘲讽的心思各占了一半,全让崔式派人拿尖头的大杆子,从树上打了下来。
就连崔季明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如同涟漪一般越闹越大。
终於可进入殿试的名单也被拆了出来,殷胥也好奇过问了一句,一万人左右的考生中,共有三百六十人获得了殿试资格,升为进士,其中女子有五人。五人看似在三百多人之中比例相当之低,但女科参与人数不过三十多人,其中能有五人,这个比例已经高的离谱了。
主要原因还是这些女子有胆子来考,都也是女子之中的龙凤,是最拔尖的一小撮人了。
而萧烟清也知道,往后进入殿试,也要一步步迎来了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