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若非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俩面前,朱蕴娆混乱的脑袋只怕还要继续糊涂下去。
此刻袅袅娜娜来到他二人眼前的,是一个饶有姿色的美人。只见这人一步三摇,涂着蔻丹的手里缓缓摇着一把团扇,精明的双眼紧盯着齐雁锦,未语先笑:「呵呵,锦真人,你也给我相一相啊?」
朱蕴娆并不认识这个名叫柳莺的女人——这人原本是楚王妃的陪嫁丫头,只因被王爷收用,便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在楚王府中到处惹是生非、掐尖要强。
虽然她不知道此人,齐雁锦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冷眼看着柳姨娘对朱蕴娆露出厌恶嫉恨的眼神,於是一张脸上皮笑肉不笑,挑起唇角冷嘲道:「这位夫人额窄鼻小、翘唇无腮,虽然出谷迁乔、攀得高枝,奈何一生冷笑无情,行事机深内重。更兼眉角散乱、眼下干枯,乃是刑夫之相。诗云:燕体蜂腰是贱人,眼如流水不廉真。常时斜倚门儿立,不为婢妾必风尘。」
柳姨娘闻言大怒,拿着扇子的手微微发颤,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窃笑声中下不了台,於是只能气急败坏地瞪着齐雁锦,嗤笑了一声:「锦真人若能算得准,当初怎么忘了给自家人看看面相呢?」
此语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荼蘼架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来得太过突然,令朱蕴娆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懂地睁大眼睛,听柳姨娘继续往下说:「你府上那般大的家业,去年说垮就垮,啧啧啧,还是锦真人你能看得开,老子兄弟都死在任上,也不妨碍你走家串户,捣腾你那些行货子……」
「没王法的泼货,还不给我住嘴!」这时上座的王妃忽然厉声呵斥,瞪着柳姨娘骂道,「再不给我滚下去,还要等我掌你的嘴吗?」
柳姨娘挨了王妃的责骂,不敢还口,只得悻悻然退了下去。这时王妃才改换了一张脸孔,柔声细语地向齐雁锦赔不是:「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锦真人你大人大量,不要与那贱婢计较。」
「王妃太客气了,贫道言辞无状,冒犯了府上女眷,应当由贫道赔罪才对。」齐雁锦与楚王妃客套了两句,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众人见他神色如常,纷纷松了一口气,酒宴上的气氛很快便回归轻松,再度热闹起来。
朱蕴娆意外得知齐雁锦的身世,觉得自己应该幸灾乐祸地乐一乐,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却一点也乐不起来。
原来这个臭道士的爹爹和兄弟都过世了,那他……那他怎么还能这么不要脸呢?
她有些怔忡地转过脸,望着齐雁锦神色自若的侧脸——此刻他双眉飞扬,嘴角上噙着一丝怪异的笑,看上去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这家伙,简直不要脸到家了!
朱蕴娆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深深鄙视这个没心没肺的臭道士。
然而直到这时,她才留意到他手里一直盘弄的玩具——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她刚刚打碎的酒杯瓷片!
一瞬间朱蕴娆目瞪口呆,只能傻傻地看着齐雁锦将一片锋利的碎瓷拿在指间打转,玩儿似的划出一道道很深的伤口,任血珠滴进面前的酒杯里。
「喂,你疯了吗?」朱蕴娆情不自禁地压着嗓子喊道,「快把瓷片扔了!你的手都流血了,还不赶紧涂点药膏!」
这时齐雁锦挑着眉毛,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道士,又不是大夫,身上哪有药膏?」
「呃?」朱蕴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那你刚刚给我涂的是什么?」
「那个……」齐雁锦直到这时才从狂躁的情绪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再次难以克制地弄伤了自己,以及……一不小心让她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你手上涂的膏药,名叫『嫩莺初啼』,确实能够敛血止痛……」不知道现在解释还来不来得及,齐雁锦不抱希望地想,「这几天为防不时之需,我才把药带在身上……刚刚我见你受伤,一时情急才替你涂的……」
装无辜什么的,他早已炉火纯青。
刚刚她是疯了才会去同情这个疯子呀!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对我用了这个?」朱蕴娆死瞪着齐雁锦,咬牙切齿地问。
齐雁锦赶紧道貌岸然地解释:「这次是涂在手上,发作没那么快。」
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灌她酒,帮她发散药性呀!
这时朱蕴娆终於后知后觉地感到体内有热流奔窜,小腹深处燃起了一股生疏的焦渴,像极了那一夜的迷乱。她立刻恐慌地合拢双腿,红着眼狠狠盯住齐雁锦,恨不得猛扑过去咬死他。
齐雁锦凤眼斜睨,受伤的手指拈起盛满自己鲜血的酒杯,笑吟吟地送到唇边,仰起脖子将血酒缓缓饮尽。
「我要走了,你若想要解药,就随我来。」他在朱蕴娆耳边悄悄吐出这句话,随后才气定神闲地站起身,随手将酒杯抛进不远处的莲池,掩去了自己失态的证据。
「滚吧,我情愿死在这里!」朱蕴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他向王妃辞行的背影。
「别逞强了,你死在这里之前,会忍不住先把衣裳脱光哦……」齐雁锦离去之前,故意绕回朱蕴娆身边流连了片刻,逮着机会丢下了最后一句警告,这才胸有成竹地踱步离开。
他不是已经为她批下判词了吗——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