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卿闻言点了点头,脸上虽不动声色,一张肚皮却差点被气破——那个老奸巨猾的道士,分明是在怀疑他骗娶了朱蕴娆,摆明了对他失去信任,因此才会故意找人将消息带上殿,让他的妹妹直接听到。偏偏为了她的清誉,还要拿自己做挡箭牌,搞得两个大男人之间倒好像有暧昧似的!
此刻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哭笑不得地敷衍了几句,才将那名小内监给打发走。
陈梅卿预料得丝毫没错——自从齐雁锦隔着重重宫墙的阻扰,巧妙地使出一招声东击西,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递给朱蕴娆之后,她的一颗心便已全然乱了方寸。
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并且人就住在寅宾馆里——怎么办?她是不是应该去找他说个明白,告诉他自己已经嫁给了夫君,从此必须与他再无瓜葛?
整整一天,朱蕴娆从早到晚都在左右为难,心底有个声音正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该去找那个人,可是待到她回过神时,她整个人已经手脚冰凉地站在寅宾馆里了。
这一晚她将夫君抛在毓凤宫里,再次趁夜而来,行动的目的却第一次变得无比明确——她来这里只是为了那一个人,那个把她害得无比凄惨的臭道士!
朱蕴娆望着透光的窗棂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谁在外面?」这时连棋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还没等到朱蕴娆回答,一阵东碰西撞的脚步声便已踉跄着朝门边走来。
朱蕴娆攥着衣襟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盯着房门,直到屋子里的连棋吱呀一声将门打开,露出一张苦哈哈的大红脸。
「小姐,怎么会是你?」看见朱蕴娆的一瞬间,连棋简直快哭了。
「臭……真人他在吗?」朱蕴娆结结巴巴地问。
「在……」此刻连棋像见到救星一般,望着朱蕴娆哭诉道,「我快死了……嗝,公子他还在灌我酒呢……小姐,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么……」
朱蕴娆努力分辨着连棋语无伦次的醉话,过了好半天才听明白:「真人他在喝酒吗?」
「嗯……」连棋哭丧着脸,醉醺醺地点了点头,「等我把公子灌醉……他就消停了。」
朱蕴娆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连棋却忽然脸色一青,直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抱着廊柱就是一阵狂吐。
「你还好吧?」朱蕴娆有些担心地望着连棋不停呕吐的背影,走上前替他拍了拍背。
此刻连棋已然醉晕,只觉得吐过之后心里舒畅了不少,於是一阵浓烈的睡意袭来,他抱着廊下的美人靠哼哼了两声,便陷入了一个美人在怀的春梦。
朱蕴娆见他忽然没了动静,只得伸手推了推,在听到鼾声响起之后,才知道他竟然已经睡熟了。
罢了,反正如今正是盛夏,也不用担心他会着凉。
这时朱蕴娆回过头去,目光落在那道虚掩的房门上,只觉得心尖一阵紧缩。她忽然好害怕看见臭道士此刻的模样,可是到了眼下这步田地,一切似乎都已经由不得她了。
於是朱蕴娆不由自主地轻移莲步,推开房门悄悄地闪身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落了闩。
此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熏人的酒气,朱蕴娆往前走了两步,在看清楚桌边那个自斟自饮的人时,一刹那竟然失神到忘记了呼吸。
往日那个又耀眼又嚣张,几乎让她咬牙切齿的人,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朱蕴娆不觉皱起双眉,痴痴地凝视着眼前人,忍不住又往前靠近了几步。
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这时候竟然没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地把酒一杯杯往嘴里送。可若说醉,他又与别的酒鬼截然不同——他的脸明明苍白不见醉色,只有眼皮略微低垂着,让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眸子里所有的光采。
此刻齐雁锦一只手自斟自饮,一只手懒懒支颐,因为解散了发髻,浓墨般的长发正随意地搭在肩头,黑发压着雪白的道袍,看上去有种触目惊心的鲜明。
自从朱蕴娆走进房中,他始终不曾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於是朱蕴娆一路走到桌边,在原本属於连棋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人迷失在酒乡之中,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你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