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深夜， 在万籁俱寂里， 城市的一角却彻夜不眠。

黎秋川拍的这部电影夜戏比较多， 导演对镜头的要求很严， 所以大部分都是实景摆设。这一条要拍的是一场车辆追逐戏， 为了这场戏剧组申请封锁了了半条街， 拍了一个晚上， 今天大伙还没来得及休息又来补一场撞车的镜头。

黎秋川刚拍完一条， 就找到一个巷子拿出手机。虽然是夏夜，但巷子里阴冷潮湿， 墙上长满了青苔，他倚在上面，刚摔打过的骨骼咯吱作响。

然而他面不改色，还能用轻柔的语气和封缘说话。

两人的低声絮语静静地巷子里流淌，仅在几米之外， 剧组的人围在一起吞云吐雾， 眯着眼排解浑身的疲惫， 或是高声谈笑， 或是低声讨论， 更显得这条巷子宁静......且暧昧。

黎秋川看着屏幕里故作自然却眼神躲闪的封缘， 弯眼一笑。他只是稍稍一动就感受到嘴角的疼痛， 只是他似乎毫无感觉， 像是一直刚放出笼的小熊，小心地捧着蜜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半晌，他轻声说：「晚安。」

屏幕黑了之后， 他没有动，还是剧务跑过来提醒他：「黎哥，要开拍了。」

黎秋川收回手机点了一下头。

他来到镜头前，工作人员往他身上套威亚，武术指导看他面上微微带笑，不由奇道：「这场戏可是要撞车的，你就那么高兴？」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闻言哈哈一笑：「你可猜错了，这小子刚才从巷子里回来就一直这么乐了，刚才和谁打电话了乐成这样？」

黎秋川被打趣却毫不羞恼，他拽了拽威亚，笑道：「您可别揶揄我了。」

众人看他没有否认，不由得又是好奇又是惊异，没想到黎秋川真是和女朋友打电话去了。能和他在一起的能是哪个女明星？最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难道是圈外人？

不管怎么样，能拿下黎秋川，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啊......

封缘在这边一无所知，她顶着手机红了脸，察觉自己又莫名其妙脸红之后，又失眠了半宿。

和黎秋川这通电话之后，她心里烦乱暂且不提，倒让她想起对方给她的那叠资料，她问了几个业内，结果让她有些心烦。事实上，娱乐圈里庞大的资金往来很是正常，她就算有再多的钱，卯这劲儿地往项目里投也要看看自己赶不赶得上。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她当初选角一样，她看上的，要嘛被人捷足先登，要嘛早就有了固定的资本投入，她看不上的歪门邪道的倒源源不绝地找上门来。

正当她头痛的时候，一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电话打来了。她一接，那头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在外面玩够的吧，该回家看看了。」

封缘一顿，她爸的声音她能认不出来吗？想着早晚都要面对，她不由得捏了一下眉心，沉声回：「我今天就回去。」

挂断电话，她「啧」了一声。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回来封老头不会放过她，没想到这才几天就迫不及待想把她弄回去了。

然而她现在想的是如何自立门户，完全有自己的话语权，不过这样一来早晚会和老宅那边有一场冲突，她倒不是怕冲突，而是怕麻烦。现在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她洗漱好后，又给两只宠物喂食。小芳趴在王老帽的身边，本来吃得正专心，看封缘兴致不高，难得放下小鱼干，讨好地在她的脚边蹭了蹭。

封缘一笑，她摸了摸小芳毛茸茸的后脑勺，看着这只胖橘很容易就想到它的主人。听说那个剧组很是辛苦，昨天晚上那么晚了还给她发视频.....不，是给小芳发视频，也是不容易。

黎秋川好像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沉默的、周全的。他以前是小透明的时候，就是因为一夜爆红而受到各方的攻击。大众似乎对流量有着天生的抵触，把他从演技、资源、粉丝等方方面面贬低了个遍，但从来都没有听过他抱怨过一句。五年过去了，他早就成了人人皆知的影帝，但初心未改，竟然还有闲心去关心、照顾别人。

在剧组杀青的那一天，对方就是刚杀青都没来得及休息，就能找到她而且还说了那么一堆大道理。封缘想到对方说的不要让电影绊住她的脚步，她还有美好的未来，不知怎地，心里就松快了一点。

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心烦。

她拍了拍小芳的头，笑道：「我得出门了，你和王老帽在家里好好待着。」

小芳黄澄澄的眼珠看着她，喵了一声。

封缘来到停车场，坐上跑车一路来到封宅。封老头好像就是在等着她似的，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严阵以待，站得整整齐齐地迎接她。

封缘不由得哭笑不得，老头子憋了这么长时间没找她，这是准备放大招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下车。

管家殷勤地凑上来，问她是否要把车放到车库，封缘摆了摆手，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她没那么多时间和封老头罗嗦。

管家弯了弯腰，封缘走后他多看了跑车两眼，不知是否是它的错觉，他总感觉听到了什么动静。然而仔细一听又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他无奈地摇头，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转过身打发花匠去修剪花坛去了。

封缘刚进了大厅，就看到封振海和姚玉琳齐齐坐在沙发里严肃地看着她，封缘顿时觉得自己进入了pidou现场，这两人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后插个板拿着惊堂木数落她的罪状一样。

她挑了一下眉梢，自然地一笑：「爸，您这架势挺足啊，谁又惹您生气了？」

封振海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小眼神，还是姚玉琳未语先笑，施然站起来：「小缘，你好久都没回来了，你爸这不是着急嘛。」

封缘坐在封振海的对面，挑了一下眉梢：「我都回来了您就别端着架势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封振海不悦地皱眉：「没事就不能叫你回来了？你还把这里当家吗？」

封缘但笑不语，封振海一看她这个样子更加来气：「你看看你，那是什么态度？你是翅膀硬了想单飞了是吧？」

封缘看这老头一上来就是对她数落，来之前那点小小火苗「蹭」地暴涨，她於是就顺着对方的话说：「是啊，您怎么知道？」

封振海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她半晌说不出来话。

姚玉琳赶紧走过去给封振海拍胸口，语重心长地对封缘道：「小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但是你再不喜欢也得回来看看你爸啊，你知不知道你爸爸这段时间为你有多担心？你电话不接，小辰找你也不回，你让人担心死了。」

封缘垂下眸子，没说话。

好半天，封振海才缓过劲来，他许是看封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於是也就忍下了这口气，他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要是真跟她生气我早就气死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敲了敲背：「今天叫你回来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想着你在外面玩够了，也该回来照看公司了。」

封缘道：「不还是有封辰吗？」

封振海皱了一下眉：「他还太小，还担不起来。」

姚玉琳扶着他，听到这话脸色一僵。

封振海没注意，他还叹着：「前段时间还莫名其妙闹脾气，大晚上不回家一个劲地往外跑，还说什么自己怕黑？一个大小伙子越来越幼稚！」

「罪魁祸首」封缘豪不心虚，她点了点头，道：「是很没担当。」

封振海叹口气：「所以我想让你回来，好好收收心。我也老了，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封缘一抿嘴，看着父亲的白发一点动容。她和父亲「斗争」了这么多年，却没发现他早就老了。头发白了，背也弯了，从一个叱吒风云的总裁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头。

她沉默了一下，刚才准备的那些刺人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封振海看她软化，就又道：「正好你也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了来往，娱乐圈能是什么好地方，当年你妈还自不量力地想要当什么编......」

话还没说完，就被封缘打断了：「爸！」

封振海一愣，他回头看向封缘，发现她的脸前所未有地沉：「您说够了吧，也该我说了。」

封振海下意识地问：「你、你要说什么？」

封缘自嘲一笑，亏她刚才还自作多情以为她父亲软化，没想到还是顽固不化，她道：「既然我和我死去多年的母亲都被您看不上，那我就自行扫地出门了。」

封振海好半天才理解她这句话，这是.....要断绝关系？他脸色涨红，一时之间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姚玉琳赶紧拍了拍他的背，对封缘不满道：「小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爸都是为你好，你这么说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封缘把视线猛地转了过来，那眼神紮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姚玉

琳，以前是我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叫您一声姨，我希望以后您能明白，一个第三者上位的女人不值得我尊重，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姚玉琳也懵了，以前封缘和她说话的时候顶多是夹枪带棒，什么时候这么直白地讽刺她了？她气得脸色涨红，感觉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顿时红着眼眶看向封振海。

封振海这口气终於过来了，他抖着手指向封缘，封缘道：「您那些废话都不用说了，我直接表明我的态度，既然您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这个家，那咱们就分开。您现在软玉馨香在怀，我死了五年的妈也不劳您惦记，明天我就叫舅舅把她的遗物搬出去，免得碍您的眼。」

封振海看着封缘面无表情的脸孔，顿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然而与怒气一齐上升的，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慌乱。他的眼前浮现起顾颐消瘦的面颊，还有对方轻柔的话语，她说过，已经不在乎他是否爱谁了，只求他好好照顾小缘......

姚玉琳看封振海不说话，直接哭出了声：「小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