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比起强子一贯垫底的期末考试成绩, 臭蛋被发现是傻子这件事儿,显然更叫大家在意。很快,家里人就彻底丢开强子不管, 转而继续追问起了臭蛋的事儿。
强子:…………我真是谢谢你们大家了!!
等赵红英把刚才在曾校长那儿听来的建议如实说了出来后, 所有人都沉默了。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种话一听就是安慰人的, 虽然现在知识分子都下乡了,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观念还是没法改变的。再说了,如果读书真的没用, 爲啥想当大队长最起码也要是小学毕业的?还不是因爲要是不识字,连上头发下来的文件报告都看不懂吗?
再一个, 随着近几年里, 本地人和知青结婚的越来越多了,大家都不免对孩子读书这件事儿上了心。只要是家里过得去的, 都会送孩子们来上学, 哪怕明知道考大学无望,想着最起码也要把小学给念完了。
见家里人都没开口, 赵红英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人家曾校长是文化人,连他都觉得臭蛋没必要念书, 要不干脆就算了?念书是不花钱, 可课本铅笔啥的,不一样费钱吗?」
提到这个,赵红英就不由的想起了刚开学那会儿,袁弟来嫌弃旧课本,非要闹着买全新的那事儿。
说真的, 当初她之所以没给臭蛋买新的,一方面确实是因爲错过了报名,再想要新的得给人家说好话帮忙,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她真觉得没这个必要。
新的旧的有啥区别?真想要好的,你倒是自个儿想法子呢!
除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卫军,家里其他人都是靠下地干活赚工分的。可生産队的工分只能用来换粮食,当然,黑市里粮价居高不下,换点儿钱简直太容易了,可压根就没人敢这么干,反正他们公社是听都没听说的。那几个孩子的书本费是打哪儿来的?
最初的强子和大伟的确是赵红英拿的钱,可过了几年后,宋卫国就被提拔成了干部,每个月都有津贴,虽然不能跟宋卫军比,可他赚的津贴给四个孩子买书买笔那是绝对够用了。至於宋卫党,他有一门泥瓦匠的手艺,哪怕队上会干这个的人多,他干的就是比别人好,请他的人也多,即便不是哪回都会给钱,可干的多了,多多少少也能攒下几毛钱来,那也够用了。
大房二房是自个儿解决的问题,而喜宝却是单纯的在花宋卫军的钱。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赵红英太偏爱喜宝了,对其他孙子孙女不公平,可仔细想想,她花的是小儿子的钱,跟其他儿子有关系吗?队上不缺均贫富的爹妈,可她真不是那种人。在她看来,能耐人过好日子,蠢的就糊弄着过,没的大家伙儿都过一样日子的,反正宋卫国哥仨赚来的钱都花在自个儿身上了,喜宝过得再好,也没用他们一分钱。
至於老四宋卫军……
赵红英其实是有私心的,她是最疼爱小儿子,比疼菊花更甚。尤其小儿子自打从军后就再没回过家,哪怕月月都会寄钱过来,偶尔也会写信来,可她仍是提着一颗心的。试想想,哪个部队经常要出任务,还几年都请不出假来?她不傻,即便猜不到具体真相,也知道信上所说的出任务一定危险极了。又想着喜宝是百世善人投的胎,叫喜宝多花些钱,是不是老天爷就能替她多照看下宋卫军了?
这话其实没啥逻辑可讲,就是图个心安而已,横竪赵红英所求也不多,只盼着宋卫军平安。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凭啥叫宋卫军出钱帮忙养侄子?欠你的?想用钱不会自己赚吗?赚不到,那就闭嘴,横竪家里也没到饿死的份上。
这头,赵红英还在想心事,那头,袁弟来抱着臭蛋就哭开了:「凭啥退学?家里连丫头片子都在上学,我的臭蛋咋就要退学了?」
话音未落,张秀禾和王萍就已经不高兴的瞪了过去。王萍还好,她本来就没啥脾气,张秀禾不同了,张嘴就怼了上去:「丫头片子咋了?丽丽她们的课本铅笔,哪样不是用卫国的津贴买的?再说了,这都啥年代了,最高领导人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女孩儿咋了?照样考大学!」
「那臭蛋更不能退学。再说这也不一定是臭蛋的问题,兴许是老师没好好教呢?」
一听这话,别说张秀禾了,家里其他人也瞪了过去。
这话说的太亏心,队上小学都建立四年半了,就独独出了臭蛋这么唯一的一个鸭蛋分。而且他们班还是曾校长亲自带的,对了,还出了两个双百分,这能是老师的问题?
眼见袁弟来还要胡说,赵红英先拉了脸子,她懒得跟着蠢货一般见识,直接吩咐宋卫民:「我等下给你五毛钱,你明天领着臭蛋去县医院叫大夫仔细瞧瞧。问清楚到底是咋个情况,回头跟我学学。对了,再问问这毛病能治不?……算了,傻子要是能治得好,你们哥仨先给看了。」
无辜躺枪的宋卫国、宋卫党:…………
不过,这话也没错,关於脑子里的毛病,在这年头,还是这么个小县城里,干脆还是别抱啥希望得好。特地往医院跑一趟,估计也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是好是歹给个说法也成。
又听赵红英点了宋卫国的名字:「你回头去公社时,记得给臭蛋改个名字,就叫他……宋一好了。这个他肯定会写。」
臭蛋会不会写「宋一」尚且不得而知,倒是宋卫国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惊讶的问:「妈,你还认识字了?」
「见天的瞅着喜宝在屋里翻书念书的,这都半年了,还能不会?」赵红英没好气的反问道。
被意外叫到名字的喜宝诧异的抬头,然后就裂嘴笑了:「对,奶可棒了,比臭蛋厉害多了。」
「做啥想不开跟个傻子比?」赵红英伸手拉过喜宝,把家里人哄散,「时候不早了,赶紧洗洗歇着去。」
宋家人正要散去,袁弟来又哭开了:「不改名,我的臭蛋才不改名呢!他不傻,他不改名!」这是她最后的坚持最后的倔强了,凭啥好端端的叫她儿子改名呢?就算臭蛋真比别人笨了点儿,改了名字那不是叫全生産队都看笑话吗?
然而,她幷不知道,其实自打期末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起,臭蛋已经成了生産队里家喻户晓的笑话了。
队上太小了,又都是沾亲带故互相之间很熟悉的人家,只要有个孩子说漏嘴了,这事儿立马能传遍整个生産队。这不,就说老袁家好了,他们家的金孙跟臭蛋一个班,当天回家后那小胖墩就高兴的告诉家里人,老宋家那个臭蛋啊,他是个傻子!!!
亏得袁弟来幷不知道这茬,不然她能冲到老袁家跟娘家人拼命。
臭蛋之所以变傻,不就是当初半夜里发高烧落下的毛病吗?再往前推推,还不是老袁家造的孽?!
幸好,袁弟来啥都不知道,她只是坚定的表示,臭蛋绝不改名。
不改就不改呗,赵红英很是无所谓,仔细想想也对,一傻子将来能有啥机会用到自己的名字?
「行,就这样吧。」
袁弟来如愿以偿了,可她显然一点儿也不高兴。有些话骗骗别人还行,想骗自己是真的没有可能。想着自己辛苦生下来养到那么大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她一个没忍住,放下臭蛋,捂着脸哭着跑回屋了。
赵红英简直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我不是随她了吗?」又见宋卫民傻楞在跟前,忙催他,「跟我回屋拿钱,明个儿你自己抱着臭蛋去医院,别带上你那蠢媳妇儿。」顿了顿,她忍不住怼道,「怪不得老人家常说,『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敢情你俩就是蠢货配笨蛋,还生了个傻子……唉,这是造啥孽哟。」
宋卫民还能说啥呢?他啥都没的说,只能默默的跟到屋里拿了五毛钱,转身走人。
他是走了,毛头却趁人不注意,悄咪咪的摸进了老宋头和赵红英这屋来。
喜宝一眼就看到他了,问:「哥哥你干啥呢?」
毛头舔着脸搓着手,满脸谄媚的仰头望着赵红英:「奶啊,奶你最好了。」
「说!」赵红英没心思应付个熊孩子,「说完立刻回屋睡觉去。」
「奶,你听我说,臭蛋他不想改名,我想啊。奶你能不能跟我爹说一声,叫他给我改个名字?毛头,我觉得毛头比宋社会好听多了。」毛头笑嘻嘻的凑到赵红英跟前,作势要给她捏肩捶背,却被赵红英一把推出了门外。
「宋卫国,管管你儿子!!」赵红英先吼了一嗓子,这才低头看毛头,「改个名不算啥,可你是要改名吗?你想叫宋毛头不?」
「我想叫癞毛头。」毛头委屈巴巴,改名跟把名姓一起都改了有啥区别吗?在他看来,是没有的。
「呵呵呵。」赵红英看了一眼由远及近的大儿子,立马就把房门给关上了。
谁生的就交给谁去收拾,她才没这个闲工夫!
……
第二天一早,宋卫民就带着臭蛋去县里了,过了中午才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的,一回来就蹲在角落里不吭声。
倒是臭蛋,高声嚷嚷着「我饿」,就跑到灶间讨吃的去了,回头就被提前堵在灶间门口的毛头给逮住了,非要给他补习功课。
横竪闲着也是闲着,没人阻止他们兄弟互相伤害,反而其他几个大的很开心的过来围观看热闹。不幸的是,毛头对其他哥哥姐姐没意见,却独独盯上了他的亲哥。
「大哥,正好我要给臭蛋补习功课,你也来呗,一起。」毛头一脸狞笑的看着强子。
强子足足懵了好几分钟,才总算是弄明白了毛头这话里的意思。气得他撸起袖子就准备好好教训一下毛头,好叫毛头知道谁才是哥哥。
可早在毛头四岁时,他就会用诡计坑亲哥了,现在他都已经六周岁半了,折腾起人来别提有多容易了。眼见亲哥已经把袖子撸起来了,他直接扭头冲着灶间那头大喊:「妈,哥他打我!」
张秀禾听着声音探出头一看:「强子别闹你弟弟。毛头你也是,你哥傻,你让着点儿他。」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别说毛头了,连头一次被亲妈护着的强子都懵了,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啥叫别闹?!
啥叫你哥傻?!
啥叫让着点儿?!
强子一脸的扭曲,这一刻,他都顾不得找毛头算帐了,整个人都懵在当场,直到冷风灌进袖口,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袖子又给放了下来,眼角却瞥到毛头无比嫌弃的眼神。
「你们自个儿玩,我去帮妈干活。」强子好崩溃,可他还是狠不下心来真的揍亲弟弟,再说了,他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更烦哪一个,是亲妈,还是亲弟……
「去吧去吧,多剁些白菜萝卜,不动脑子的活儿比较适合你。」毛头保持着嫌弃的神情,目送强子去灶间帮忙。
他们这儿可没男的不干活的说法,哪怕多半时候生火做饭的人都是女的,那也是因爲女的平时出工干的活儿不累,现在是年关里,既不用出工也不用上学,不帮着干些家事还能干啥?
几个孩子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切,毛头和喜宝一起帮着臭蛋补课,春丽她们是高年级了,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这会儿正认真的写着呢。大伟本来是打算看笑话的,结果一眨眼,强子跑去干活了,其他弟弟妹妹又都摊开书本写起了作业,当下瘪了瘪嘴,转身就出了堂屋,也去找活儿干了。
其实,家里人对於臭蛋去县医院看病一事,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主要是宋卫民的表现已经太明显了,再加上原本也没抱啥希望,都纷纷闭了嘴,自顾自干起了活儿。
可袁弟来不能啊,她昨晚又是一宿没睡,早上还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县医院,结果被赵红英一瞪,瞬间就老实了。可就算这样,一整个上午她什么事儿也没干,就光坐在屋里床上抹眼泪了。眼瞅着自家男人和孩子回来了,她赶紧抹了把脸,急匆匆的跑出去问。
问啥啊?
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宋卫民耷拉着脑袋,面对媳妇儿的问话,有气无力的回答:「大夫给臭蛋做了啥测试,说什么脑子没啥问题,就是不记事儿。」
「那还不是问题?」袁弟来急了,哪怕再怎么不抱希望,她还是盼着臭蛋好,毕竟那是她求了多少年才求来的儿子,更别提这五年里,她爲臭蛋付出了几乎一切,「你说话啊,大夫有没说咋治啊?是要吃药,还是得打针啊?」
「啥都不用,没得治。」宋卫民费劲儿的站了起来,脸上尽是茫然无措,「没得治啊……」
「咋会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臭蛋啊,我的臭蛋啊!!」袁弟来一下子就崩溃了,甭管之前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听到「没得治」这三个字时,她还是没能撑住。
院子这头的动静当然引起了堂屋里孩子们的注意,不过春丽几个都大了,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儿,至於几个小的……
「看啥看!认真抄写,把『宋涛』这两个字抄写一百遍!」毛头压着臭蛋写字,而喜宝扭头看了一眼自个儿的亲爹妈,不多会儿就又把头扭过去看臭蛋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