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两个人因为腿疼，走得很慢。

程砚宁边走边道︰「回去了以后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一两天之后就不怎么疼了，不至於瘫一周。」

「嗯啊，你也好好休息，别只顾着复习。」

「好。」

小女朋友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甄明珠弯着眼睛看看他，又低头看一眼时间，叹气︰「我爸估计快到了，你回去吧。」

「理应打个招呼的。」程砚宁笑着说。

甄文明知道他和甄明珠一起吃饭，自己在他到来之前就走，留人家女儿一个人在这里等，实在不太好。况且，周末也没事，他有心跟甄明珠多待一会儿。

他都这么说了，甄明珠自然更开心，站在路边跟他说话。

甄文开车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这副模样。

挺拔英俊的少年，十八岁而已，眉眼间却已经显露出远超於同龄人的稳重内敛，低垂眉眼看着甄明珠的时候，神色微微克制，目光里却蕴含温柔纵容。

自己这闺女，眼光倒还真是没得挑。

路边不能停车，他收回思绪便落了副驾驶车窗，大声唤︰「明珠。」

「老爸。」

甄明珠弯腰看他一眼，扭头朝程砚宁︰「那我走了哈。」

程砚宁到了车边，俯身和车里的甄文打招呼︰「叔叔好。」

甄文点头笑笑︰「天色晚了，早些回去。」

「嗯，您开车小心。」

简单寒暄完，甄文将车子驶上路。

甄明珠的目光落在窗外后视镜上，终於看不见程砚宁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还没玩够？」

边上，甄文没好气地问。

甄明珠吐吐舌头︰「没有呀，累得要死。」

「我看你精神得很。」甄文话音落地，想了想，念叨说，「眼下已经四月份了，再有两个月高考，你也该注意点，别老喊人家玩，影响他学习。」

「知道啦。」甄明珠点点头，瞬间又想到自己的月考成绩，连忙拉开书包将历史卷子扯了出来，笑着说，「看，我这次月考历史就扣了一分！」

「……不错。」甄文瞥一眼，称赞起来。

「全级第一呢！」

甄明珠怕影响他开车，很快又收了试卷，骄傲地说。

她这情绪也感染了甄文，他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那说来听听，想要什么奖励？」

甄明珠想了想，感叹︰「什么都有啊，算了。」

从小生活优越，她压根不觉得有缺少什么东西的时候，眼下别说东西了，亲人恋人朋友也都环绕着她，可以说，近几月，是她从小到大最幸福满足的时光。

甄文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这个生日一过就十五了，搁古代，该谈婚论嫁了。」

「噗——」

甄明珠喷笑一声问︰「你想给我订婚啊？」

「想得美。」

甄文斜睨她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买辆车倒是可以。」

「啊？」

「这样吧。」甄文一手扶着方向盘，侧头道，「要是你这学期分科后能考进重点班，老爸送你辆保时捷。」

「我没有驾照呢。」

「暑假可以先开始学，年龄一到就能拿驾照。」

甄明珠︰「……」

也没错儿，圈子里好些人，也就这个年龄会开车的。

就说她周围的，秦远和徐梦泽都会开车，尤其徐梦泽，开车很溜的，初中那会有阵子一到晚上，三环上都有人偷偷赛车，徐梦泽就是个中豪杰。

收回思绪，她笑着答应︰「那谢谢老爸。」

甄文又看她一眼，愉悦地笑了。

*

4月9日，星期一。

早读时间。

甄明珠刚进教室，屁股还没坐热呢，抬眸对上马平川的目光。

马平川给了她一个「出来」的眼神。

「我过一下。」

转身朝余明安说完，甄明珠侧身，出了座位。

马平川领着她前往校长办公室，路上，随口开始问︰「高三联考成绩出来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甄明珠一脸意外地看着他，「程砚宁不是第一吗？」

「是第一。」

马平川笑笑，补充，「不过，十三中那个联考第二，和他只有两分的差距。」

甄明珠一愣︰「顾景行？」

「程砚宁说的？」

「……」甄明珠纠结了一两秒，如实告诉他，「程砚宁没说。可是我们周末去爬山，遇上顾景行了，我知道他是这次联考的理科第二名。」

「爬山？」马平川步子一顿，看着她，明显很意外。

这两人真够可以的，这时候还有心情游山玩水！

她没说两人去了太华山，马平川自然以为两人去踏青了，忍不住蹙眉训斥道︰「怪不得校长不放心你呢，大清早就点名要你过去。距离高考也就两个月时间了，你们这最好收敛一些，以他的学习为重。」

「731分，甩去年理科状元一大截了！」

甄明珠突然有些火大。

先前她不明白，程砚宁为什么突然想要去爬山。

可刚才某一瞬，恍然大悟了。

身后有一个实力相当的第二名紧追不舍，一向稳操胜券的他，压力剧增，才想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放松并且自我激励。而顾景行呢，大抵也是因为意气风发，想要去征服高山。

那，车上遇见的时候，他们俩都在想什么呢？

顾景行那样自信开朗的人，也许会想，总有一天，超过程砚宁。

而程砚宁，压力会比他大得多。

毕竟，人们看待第二名和第一名的眼光，会有差异的。顾景行能得第二，十三中的领导老师都会喜出望外，鼓励支持他，再加把劲，争取第一。

可程砚宁这边呢，满满都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一旦被超越，他入学三年稳居第一的神话，便会被打破……

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甄明珠便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下意识地，又瞬间想到两个人交往之初，政教处那一次，想到周校长和冯老师语重心长那番话。

她明白，他们也都是为了程砚宁。

可这一刻，还是非常不爽。

谁规定程砚宁必须得第一的？！

是，高考是很重要，状元是很重要，可他已经考了731了，还要怎么样，科科满分才行吗？

她骤然变化的脸色，马平川自然有所察觉，声音低沉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校长找你也无非就叮咛一二，让你在这关键时期不要打扰他学习，到时候听着就行了，别　嘴。」

「我知道了。」

甄明珠看他一眼，隐忍了情绪。

很快，两个人到了校长办公室外面。

隔着一扇门，周校长语重心长的声音传来︰「具体情况就这样。我和你们班主任商议后的结果是，以后每个晚自习，各科老师单独给你训练一小时，强化一下你答题速度和正确率……」

「吱！」

甄明珠直接抬手推开门。

办公室里，周校长和副校长都在，算上高三一班班主任冯娟和程砚宁，此刻一共四个人，齐齐看着她。

气氛凝滞一瞬，甄明珠突然看向周校长，开口问︰「您拿他当机器吗？」

周校长顿时︰「……」

「放肆！」

一中副校长姓赵，回过神怒斥一声。

两位校长，一位宽和一位严苛，一文一武，一松一紧，在教学工作上，一贯相辅相成，十分合拍。相比於周校长受人爱戴，这赵校长在学校的威名则比政教处主任阎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般学生，看见他那张冷脸都会畏惧退缩。

他一开口，甄明珠都怔了一下。

可，心里升腾的不满让她无法缄默，深吸一口气，她用一种比较恭顺的语气再次开口道︰「校长对不起。按理说，我的确不应该顶撞您，可我们做人得讲点道理吧，不能看他老实就一个劲欺负他。」

听了这话的周校长又一次︰「……」

老实？谁啊？

程砚宁吗？

这两人交往有些时间了，她怎么就得出这么一个判断？

收回思绪，周校长倒并未生气，还抬手制止了副校长再次说话，微微笑着问︰「说到欺负老实人这个，我倒想问问，你这进了我办公室就接连质问，难道不是因为觉得我好说话？」

甄明珠一愣，突然就没话了。

她并非欺软怕硬之人，可他们学校这一位校长，就有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周校长趁着她沉默的间隙再次道︰「高三已经没有新课了。算上早晚读，每天的自习时间将近五个小时，这种情况下，抽出一小时让各科老师给义务补课，当真不妥吗？」

话音落地，他抬眸，凝视着程砚宁，等他回答。

程砚宁却看了甄明珠一眼。

小姑娘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好像只要他不同意，便能立马化身斗士，继续和校长理论。

她这段时间变了不少，遇到他的事，还是一瞬间炸毛了。

办公室里六个人，数她年龄小，性子冲动无所顾忌，可也唯有她，带给他温暖心安，她是唯一一个，能不讲场合，不计后果，不分青红皂白，一心维护他的人。

程砚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朝周校长道︰「只是怕给老师们添麻烦。」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周校长笑笑，看着他说。

话已至此，程砚宁自然不会再反驳。

事实上，他的成绩，能进步的空间已经非常小了。

总分750，近几次考试，他的成绩都稳定在730之上，距离满分也就十多分的差距而已，往上每一分，都是一道鸿沟，一轮挑战，难度可想而知。

於他如此，对顾景行，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周末他见过了顾景行。

如果说先前还有几分担心和压力，那么见过他之后，反而能放松一些。

顾景行的性子，开朗自信，和甄明珠有点像。这样的人不会畏惧考试，能在面临挑战的时候保持良好的状态，可相应的，论沉稳周全，远不及他。

考场如战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对自己有信心。

单独开小灶的事情，他都同意了，甄明珠自然无可奈何。

莫名地，又觉得非常心疼他。

她这情绪，即便刻意控制着，仍是逃不过周校长深邃的眸子，眼见程砚宁和冯老师先一步离开，他便微笑着说︰「叫你来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要提醒一下，距离高考时间不到两个月，学校希望你收敛一些，不要经常去找程砚宁。」

「可是你们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会让他很辛苦的。」

甄明珠仍旧有些不满。

「是压力也是动力。」周校长看着她一脸认真执拗的神情，用一副聊天的口吻道，「你以为，高中三年永远保持第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甄明珠抿抿唇，没说话。

不期然地，脑海里浮现出程砚宁先前一句︰「名满天下，富甲一方。」

「他是一个对自己有着很高要求和长远规划的学生。」周校长喟叹地笑笑，语调里带着满满的欣赏，「我相信，两个月之后，他会成为一中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