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水气氤氲中,他俊美的脸看上去有些朦胧,垂下睫毛,低声问道:「婉儿今日来寻本王,当是有事吧?有话但说无妨。」
温婉垂眸良久,方缓缓说道:「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王爷。」
姬凤离将茶盏慢慢放下,凤眸一眯,缓缓说道:「是太傅让你来劝我登基的吧?」
温婉轻轻笑了笑,抬眸道:「什么也瞒不过王爷,不过婉儿并不打算劝,婉儿知王爷自有主张。」
姬凤离微微眯起眼,十指交叠,优雅从容地浅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太傅,本王不日便登基,要他不要再上折子了。」
温婉正在倒茶,闻言手微微一颤,茶水尽数倒在了桌上。她根本没想到姬凤离终於同意登基了,眸心闪过一丝喜悦,放下茶壶笑吟吟地说道:「王爷终於肯登基了,这是南朝百姓之福。」
姬凤离看着温婉喜悦的笑脸,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自然知晓她在喜悦什么。当初他母后谢皇后曾经对温太傅承诺,他登基后,便要封温婉为后。他原本并不知晓这件事,直到前些日子温太傅拿出了母后的懿旨。他明白母后当时的苦衷,也明白母后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倘若他没有爱上宝儿,或许他真的会遵从母后的旨意,可他此生已经爱了,他再不会要别的任何女子了。
尽管有些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对温婉说过了,但还是要再重复一次。
「婉儿,你应该嫁一个真心待你之人。」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温婉脸上刚刚绽开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她凄声说道:「婉儿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她伸手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气模糊了她脸上那抹失落之色。
姬凤离的目光缓缓从她脸上扫过,缓缓说道:「你明白的!」看似平淡的语气里揉入了淡淡的绝然。
温婉放下茶盏,脸上仍然挂着僵硬的笑容,唇紧紧抿着,睫毛不断轻颤,粉脸透着几分苍白,「王爷,婉儿先告退了,王爷要保重身体。」她盈盈施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为何会这样?那个女子都已经走了,他还是不死心!
不过,只要他同意登基就好,以那个女子的不贞之身,是不可能做皇帝之妃的,更毋论一国之后了。
花着雨和萧胤、丹泓分别后,当晚便回到了禹都,暂居在一间客栈中。
第二日,她便乔装到了庙市街上玉娘的成衣店中,她在皇甫无双身边做太监时,和平、康、泰联络是通过玉娘的成衣店。没想到她刚到那里,便看到平、康和泰早已经在那里等候着她了。
看到她进来,康老三早已大踏步窜上来道:「将军,你和王爷到底怎么了?怎么他将你从牢里救了出来,你却不进宫了。」
花着雨拖过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下,低低的哼了一声,问道:「康,你一点也不担忧我在牢中受什么苦吗?」这三个人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得倒不错,上来就问她和姬凤离怎么回事,丝毫不担心她在牢中怎么样。
平端起茶壶为花着雨斟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有王爷护着你,我们还担心什么。」
花着雨瞪大眼睛,将目光转向泰。泰也含笑点了点头,表示平说的很对。
「你们什么时候被姬凤离全部收买了?」花着雨凝眉问道。
康捞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我们怎么会被他收买,只要他有一丝对不起将军,我们都不会饶他的。只是,我们三个是完全相信他绝对不会让你受苦的,这不,他不是果然为你脱罪了吗。他一将你从牢里放出来,便派人告诉我们你已经出牢了。我们听说你不回宫了,就忙出来找你。将军你为何不回去了,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花着雨听了康的话,便知悉姬凤离没有将她越狱之事说出来,此事定是被他封锁了消息。目前他已经替她脱罪,人们都以为她被放出来了。
「他确实要放我出来,不过,我是自己从狱里跑出来的。」花着雨缓缓说道。
平和泰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康却瞪大眼睛问道:「越狱是不是很好玩?很刺激?」
花着雨斜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是挺好玩的,康老三是不是很想试试?」
康连忙点了点头,略一想,又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了,还是不了,万一逃不出来怎么办?」
花着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脸色一正道:「泰,你过来为我诊脉。」
泰点头应是,伸出手指探在花着雨腕上,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缓缓紧紧凝在一起,低声问道:「将军,你………你吃冰云草了?」
花着雨眉尖微蹙,问道:「什么是冰云草?」
泰松开手指,皱眉慢慢说道:「冰云草是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处的药草,这种药草并没毒性,男子若是服食,并无大碍。女子服食后,起初会有眩晕之症,除此倒也没有其他异样,只是随着时日越久,冰云草中淤积的阴寒之气便会附在体内使身体内寒,久之则导致女子无法生养。」
康闻言,紧张地问道:「啊?那将军你吃这药做什么?难道不想要小孩?将军,你对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也怪不得王爷生气呢。」
平似乎和康一样疑惑,紧紧盯着花着雨。花着雨忍了又忍,终忍不住抬起手就要向康的头上敲去。
康一看苗头不对,急忙端过桌上的茶水献到花着雨面前:「将军息怒,请喝茶。」
花着雨这才收住拳头,端起了茶盏。
泰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冰云草恐怕不是将军自己服食的。」
还好泰是明白人,花着雨眯眼问道:「泰,这毒除了服食,可还有别的方式让我中了此毒。」
泰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确实有,可从冰云草的根茎中提炼汁液,寒气更重,刺在人血管中,药效更甚!」
「你们还记得那日皇甫嫣落水之事吧?当时她在我臂上刺了一针!」
花着雨眯眼缓缓说道,思绪瞬间飘到了那一日。当时三公主皇甫嫣掉到湖中,她飞身去救,皇甫嫣却趁机在她腕上刺了一下。毫无疑问,她就是被那一刺才中了冰云草之毒。
当时她确实感觉到头晕,后来三公主便让御医为她诊脉。那时,她只是以为三公主想让她眩晕,看上去不舒服,好让那御医诊出她彼时并未有孕,因为当时姬凤离是以她怀有龙嗣,才保住了她的。
因为后来她再没有感到其他不适,那件事她也没往心里去,可是万万没想到,皇甫嫣不光是要那老御医诊出她假意有孕。原来,三公主当初的那一步棋,却是一招不成,还有一招的。
「想不到三公主看上去那么纯善,竟然会做出这等事。难道,她愿意她的皇兄日后无嗣?」康一拍桌子,冷声说道。
花着雨越想越心寒,嫣然的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意。皇甫嫣应当没有这么重的心机,背后定有指使之人。而那个人是谁,她也心知肚明。毕竟,那个人曾经向她当面挑衅过。
泰看到花着雨神思不定,满面怒容,宽慰道:「将军无需担忧,你体内的冰云草量并不多,只是刚刚能诊出来而已,对你身体并无大碍。如果量再大几倍,恐怕……将军这一世就与孩子无缘了。」
「为何量极少?」平疑惑地皱眉:「这也怪不得王爷怀疑你,倘若真有人要害将军,又为何会将药量减了这么多?」
花着雨凝眉沉思,这也是她不解之处。看来她有必要去见皇甫嫣一面。
这么一想,花着雨蓦然意识到,要见三公主皇甫嫣很难。以前在宫中,倒也不难,问题是如今她已经不在宫中。而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她不想通过姬凤离去见皇甫嫣,她想自己先把事情弄清楚。
「将军是要去见皇甫嫣一面吧!」平猜透了她的心思,低声说道:「其实要见她也不难,这个月十八是浴佛会,三公主皇甫嫣的母后聂后如今在宫中佛堂礼佛,实际是被幽禁并不能出宫,到了那日,皇甫嫣必定会代母到皇家的庵堂皇觉庵去拜佛。我们可以到那日,伺机见她一面。」
花着雨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在南朝,四月十八日是各寺院的一个大节日。这一日,禹都城里大小几十个寺院都有得道高僧和尼姑布水施粥。
皇觉庵位於禹都的东城郊外,坐落在半山腰处,四周苍山为抱,绿树环绕,景色分外宜人。皇觉庵历来是拜佛之地,又是皇家尊崇的庵堂,经过数次扩建,即使是平日里也是香火鼎盛,更别说四月十八这样的大日。
皇觉庵中的得道尼姑会在坛上讲法布水,京城里从达官显贵到平民百姓都在这日前往皇觉庵,因为得水回去沐浴,可以驱邪气除晦气的。
花着雨扮成上香的平民女子,夹杂在人流中来到了皇觉庵。平、康和泰也杂在人流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多年不在京中,这是第一次见如此盛会。她随着人流来到皇觉寺正殿,上过香后,便来到了设坛布水的院落。院落内早已挤满了香客,多是女子,都在等着布水开始。
在最接近布水坛前,有几个软罗帷幔围起来的棚子,花着雨瞥了一眼便知这都是为皇族显贵的家眷备的。康已经打探过,三公主皇甫嫣便歇在左数第二个棚子内,温婉温小姐在三公主旁边那个棚子里。不过现在,花着雨遥遥看到她进了三公主的棚子里。
花着雨要见皇甫嫣自然是要避开温婉的,只得在人群中等待机会。就在此时,浴佛会开始,有尼姑在高台上讲完经,开始布水。好容易待布水完毕人流散去,皇甫嫣随同住持代母到禅房去参禅,禁卫军和随身宫女都侯在外间,花着雨这才得了机会避开侍卫从后面窗子里进了禅房。
在住持和皇甫嫣还没有发觉她时,她便扬手点了住持的昏睡穴。
皇甫嫣望着忽然噤声倒下的住持,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时,花着雨已经移步到了她身前,伸手头上遮面的面纱,轻声说道:「三公主,别来无恙!」
皇甫嫣一愣,霍然站起身来,凝望着咫尺之间朝着她微笑的女子,身子剧颤。
「你………你………你不是离开禹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干什么,本公主要叫人了。」皇甫嫣红唇哆嗦着说道,粉脸上青白一片。
花着雨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公主,你觉得是我的手快,还是你护卫的剑快?」
皇甫嫣听皇甫无双说起过,花着雨在战场上是宝统领,杀敌勇猛,她原不信。那一日她跌落在湖中时,又亲眼见她施展过轻功,知晓她确实武功高强。
虽然此时花着雨对她说话的语气没有半丝威胁,神情甚至是笑眯眯的。但是她心中却生了丝惧意,红唇哆嗦了片刻,终究没敢出声。
「三公主,我不会伤你的,你也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花着雨冷冷说道。
「我今日来,只想知道,那一日在桃源居中,是谁让你来下毒害我的。」
皇甫嫣闻言,睫毛一颤,挺了挺脊背,氤氲水眸中的惧色瞬间转为一片冷凝之色:「是本公主,本公主就是看不惯你这个妖女要嫁给皇兄。你根本配不上我皇兄,今日就算你要杀了本公主,你也还是不配!」
平日里看上去娇憨柔弱的皇甫嫣蓦然狠绝了起来,这倒令花着雨始料未及,她微微蹙眉,冷冷一笑道:「三公主,我和你皇兄般配不般配,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我,也根本没有兴致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想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皇甫嫣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花着雨,眸中满是倔强和嘲弄。
花着雨清眸流转,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皇甫嫣面前,冷笑着说道:「看来三公主是不想说了。三公主也是个明白人,却不想是如此糊涂。看来,你是想要替别人背这个谋害皇嗣的罪名了,不知你皇兄知道是你害了他的孩儿,他会怎样痛心呢!」
「你说什么?」皇甫嫣蓦然一惊,回首望向花着雨,杏目圆瞪:「什么皇嗣?」
花着雨怜悯地一笑,冷然道:「三公主不会真幼稚的认为我没有怀龙嗣吧?我腹中的孩子被你下毒害了,那是你皇兄的孩子。你说你算不算谋害龙嗣,你亲手杀了你的小侄子,你手上已经沾上了你侄子的血。」
「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的!」皇甫嫣回首打量着花着雨,声音忽然失了把握。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不知我已经嫁给你皇兄了吗?我又不是不能生养,为何不能有孕?可是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他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就被他的姑姑亲自杀了,他何其冤?」花着雨一字一句声嘶力竭地说道,说到孩子时,清眸中早已蓄满了泪花。虽然这番话是说来骗皇甫嫣的,然而她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儿,心中顿时悲恸难言。
皇甫嫣闻言,心中顿时乱成了一团麻,一下子跌倒在床榻上,颤抖着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当时真的怀有龙嗣?」
「是的,可是现在没了,他是被你害死的!」花着雨冷冷说道。
「怎么可能,那只是让人瞬间眩晕的药,不是毒药。而且,我当时还刻意将药量也减了半,怎么会这样!」皇甫嫣惊惶地说道。
「你从哪里弄来的药?药又曾经过谁的手?」花着雨冷然问道。其实她心中很清楚这药是谁换的,但是她还是要从皇甫嫣口中听到。
皇甫嫣听到花着雨的问话,警惕地抬头,轻声道:「我……我不会告诉你的。」
花着雨倒没想到皇甫嫣如此义气,冷然笑道:「你既不愿意告诉我也无妨,我早晚会查出来的。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皇兄那里,你最好还是自己去解释解释吧。当日我被你下毒之事,他已经知晓。要知道谋害皇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幸免。」
花着雨知道这件事只有皇甫嫣亲自去和姬凤离说,才会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皇甫嫣原本就已经吓得不轻,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愈加苍白。
花着雨瞧着她的神色,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走到住持面前,解开她的昏睡穴,翻身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勤政殿内,龙案一侧的琉璃盏中,烛火已快要燃尽,烛身已化为层层堆簇的烛泪,凝成一片殷红。内侍打开灯罩,还不及换上新烛,颤巍巍的火焰被窗子里吹进来的风一吹,烛焰轻轻摇晃了几下,尔后无声地熄灭了,只余一缕青烟。
内侍拿出火折子正要将新的火烛点亮,姬凤离摆了摆手,道:「你们退下去吧!」
内侍躬身退出,姬凤离坐在椅子上,窗外是清冷的月色,如清辉照影一般照映进来。在春暮的夜晚,这月光透着几分噬骨的寒意,冰冰凉凉地沁在心间。
他从贴身的衣襟内拿出一个香囊,借着窗外的月色,他隐隐看到香囊上素白缎面上的娃娃,白白胖胖的,身上穿着红红的肚兜,黑黑的眼睛笑眯眯的。他伸指一点点抚过娃娃的笑脸,心内五味陈杂。
当日,他收到她托弄玉送来的香囊,看着那粗略的针脚,拙劣的绣功,心内竟然一片荡漾。他知晓她不擅刺绣,却还是为他做了香囊,心内怎能不喜。再看到这个娃娃,他更是心内喜欢。那时他以为,她是喜欢孩子的,也想和他要一个孩子。可是,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呢?难道当初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倘若不是,为何她当初要送他这样一个香囊,难道故意绣一个娃娃气他,告诉他她永远不会和他生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