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10821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六十二章】

纵然铜手他人比较粗,此时也知晓方才雍城失守的战报皇上早已料到。而他方才所问的「还有吗?」,恐怕指的就是这份军报吧!

「陛下……可是甯都也失守?」宁都是距雍城最近的城池,雍城之后,叛军的目标便是宁都了。

姬凤离抬头瞥了一眼铜手,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什么。片刻,他将手中军报扔了过来。铜手慌忙接过,打开一看,双目暂态瞪圆。

「陛下,这………这是真的?」铜手惊声问道,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姬凤离却早已开始继续批奏折,眼睫轻垂,叫人猜不透他此时在思量什么。

「意料之中!」姬凤离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道,语气轻淡平顺。不过,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铜手还是能听出他心中蓄着的风暴。

北朝有异动,北帝萧胤派五万兵马,向娘子关进犯。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堪称内忧外患,铜手眉头顿时凝了起来。这个消息对於他而言,确实猝不及防了些。不过再想想,却觉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子时的更露响了,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宁静的夜。

姬凤离扔下手中朱笔,从龙椅上起身,侯在一侧的内侍见状忙过来为他披上披风。姬凤离踏着清凉的夜色,不一会儿便到了桃源居外。

「你们候在这里,朕随便走一走!」姬凤离冷声吩咐道。

铜手依言候在林子外面。

姬凤离漫步穿过林子,进了桃源居内的小院。林子里的桃花已经凋零,但院子里长廊下的夜花却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似乎也沾染了夜露,分外幽凉。

他在院内站了良久,只觉得肩上一片沁冷,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丝,身上衣衫已经被打湿了,他始有所觉。

萧胤派兵袭击北部边境,恐怕是为了牵制住北部王煜和南宫绝的兵马,使他们不能回援禹都。说到底,他是为了助花穆的叛军一臂之力,也就是助花着雨。

自从知晓了那『冰云草』是皇甫嫣在温婉的暗示下给花着雨下的药后,姬凤离那死了的心瞬间便复活了。

当夜得了消息,听说花着雨还在禹都,便派人四处去找,却不料她早已经去了烟都。如今再听说萧胤进犯北境襄助叛军,一颗心顿时好似在冰火两重天中浸过一般,所有的感官与知觉都麻木了,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连他也品味不出。

他推开木屋的门,燃起火折子点亮了烛火,看着屋内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只觉得一阵隐痛从胸臆间升起,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他并未在意,因为让他更加难受的是,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他心中那空荡荡的感觉,竟是那样的荒凉。

他在屋中凝立片刻,看不透的脸上挂着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只是眸底,却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哀凉。

他从院内缓步走出,对着候在那里的铜手说道:「派人去准备一下,朕要御驾亲征!」

铜手一惊,身后那些候着的内侍们更是一惊,一起跪下道:「陛下三思啊!」如今他不再是左相,可以到军中去监军,他是南朝的皇帝,万金之躯如何能去奔赴沙场。

姬凤离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深夜之中被春雨浸润的桃林,心底辗转的是那一季烂漫的桃花,开得艳丽,那般明媚,如火如荼,却也是不可思议的短暂。

宁都不算大城,但却驻有重兵,只因宁都扼守着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无双攻下甯都,大军便可一路溯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着雨抵达甯都时,正是黄昏。天空中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雨便要来临。她一拉缰绳,马儿追电便向大营中奔去。刚到营中,便感觉到大营中气氛极是肃穆,莫非是吃了败仗?

迎面看到安牵马而出,他看到花着雨,快步奔了过来。

安面色青白,看上去惊魂未定,就连说话都隐约带着哭腔:「将军,你来了,不好了!」

花着雨从未看到过安如此惊惶的样子,心下一惊,平早已开口问道:「安,出什么事了?」

「侯爷出事了!」安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花着雨滚鞍下马,疾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侯爷在哪里?」

安痛声道:「在帐篷内,随行军医说,说侯爷可能不行了!」

花着雨一把甩开马缰绳,疾步奔了过去。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衣衫尽被雨水浸透,冰凉的刺骨。她在雨里发足狂奔,一路赶往花穆的帐篷中,奔到帐篷门口,她却忽然驻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无双从帐篷内冲了出来,看到花着雨立在外面,显然吃了一惊。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帐篷内。

「我爹呢?」花着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无双的手臂。

皇甫无双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满布着疲惫和伤痛,他轻声道:「小宝儿,你别着急。他在帐内!恐怕…………」

花着雨慢慢松开紧抓着皇甫无双的手,挪动着好似灌了铅的腿,缓步到了内帐。

帐篷内灯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布血污,正中胸口处,插着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显然这支箭刺中了肺部。军医们没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会断了气息。

泰尾随花着雨快步入帐,查看了一番花穆的伤势,又诊脉,眉头紧锁在一起,摇了摇头,神色凄凉。

「你们都出去吧!」花着雨冷冷说道。

「小宝儿!」皇甫无双上前一步,痛声道:「你别太难过!」

「出去!」花着雨平静地说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结成冰。

帐篷内的人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花着雨走到床榻前,将花穆扶起来,伸掌拍在他后背上,将绵绵内力疏了过去。

片刻后,花穆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着雨,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颤声道:「雨儿,这些年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日后,你只需过你要的日子。无双………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处的箭尾颤动不已,他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他口角淌出来。

「清………心………庵……」

花穆说完,剧烈咳嗽两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眸光渐渐涣散,意识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阿霜……你来接我了吗?」

阿霜。

花着雨想了想,才记起似乎听说过,默国皇后的闺名就是「霜」,看样子,爹爹是恋慕默国皇后的。

花着雨握紧花穆的手,脸上,泪水缓缓滑落。

帐篷内的火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轰隆一声雷响,天地间全是风雨之声,冷风从半开的帐门中灌进来,浑身彻骨深冷。

一生征战,一世筹谋,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到头来,是非成败转头空。

她抆干脸上的泪珠,起身朝中军帐中而去。皇甫无双,平,安,康,泰,以及领兵大将早已齐聚在帐内。

「事情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爹征战半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败?」花着雨凝着一张冰颜,冷冷问道。

皇甫无双抬眸炯炯看向花着雨,幽幽说道:「自从昨日姬凤离御驾亲征抵达宁都后,南朝军队士气大增,今日又摆了阵法,由蓝冰指挥着,侯爷被困在阵中,征战多时,体力不支,才没有躲过姬凤离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确实是姬凤离所射?你们可曾看清?」花着雨抬眸,眸光冷厉。

几名大将点头道:「属下当时都在征战,没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着雨沉吟片刻,猛然大力拍案,震得桌上白瓷茶杯里茶水四溅,玉脸上霎时间怒气腾腾,清澈的眸中遍布杀气:「明日,我要披挂上阵!不打入禹都,誓不甘休!」言罢,她毅然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带起清寒的气息,冰冷透心。

花着雨回到临时所居的帐篷内,展开行军地图看了好久,将平,安,康,泰召进来,指着地图悄然道:「距此处不远的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们两个,明日以押送侯爷棺椁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问道:「将军,这个时候,我们去清心庵做什么?」

「清心庵一定住着什么人,我猜应该是教习我舞艺和琴技的萱夫人,你们务必把她接过来。」

安沉声问道:「此时,为何让萱夫人来战场?」

「你们只管请来即可,她若不来,你们就将她劫掠来。总之,三日后,我要在这里见到她!」若非今日她来到宁都,恐怕就见不到爹爹花穆这最后一面,也不会知晓清心庵。

安和康颔首应下。「将军,侯爷的死,您到底怎么看?」平沉声问道。

花着雨微微冷笑道:「你们还记得当日在朝堂上,聂远桥是怎么死的吗?」倘若没有聂远桥当日的死,花着雨可能也不会想到,花穆的死会和无双有关。花穆在临死前,说让她以后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实他已经对於这次举旗造反有些犹豫了。

但皇甫无双却绝对不会犹豫。而且,花着雨可以肯定,皇甫无双已经知道他并非默国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在军中便再无权利。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权利如今都握在无双手中。他并不怕失去花穆这一员大将,因为花穆去了,还有她花着雨,银面修罗赢疏邪。皇甫无双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来到吧,初见她时,才会那么紧张。

「将军,那明日你真要出战?」泰低声问道。

花着雨点点头,唯有如此,才不会引起无双的怀疑。

铁蹄声声,踏破清晨的寂静。刀光剑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宁都的城楼上,盘龙华盖下,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那里,是南朝新帝姬凤离。

宁都城下的风,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连花着雨身上的战袍都不能够吹起。然而,不一样的风,不一样的城,但却同样是打仗。

当年,她是年少轻狂的西修罗,可以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而今,她却有了诸般牵绊,前进一步是地狱,后退一步是沉沦,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皇甫无双策马而来,一身高贵的玄黑色战袍,前襟处绣着金线蟠龙,轻风掠过他纯净无邪的脸,唇角微弯,但那抹笑意却无端令人生寒。

「来人,拿弓箭来!本太子今日要为花将军报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皇甫无双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楼上的姬凤离射去。

「慢!让我来!」花着雨扬声说道。

她一拉缰绳,拨马上前,伸臂从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紧扣,缓缓将弓弦拉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意,清眸微眯,目光清冷地扫过城楼上的人,箭尖上一点寒芒,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城楼上的姬凤离。

她隐约看到他在笑。

他居然在对她微笑。

花着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过一滴凉凉的冰晶。她知道,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爱恨和恩怨都将一笔抹去。事实上,自她从花穆口中知道自己是默国公主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应该一刀两断了。

花着雨觉得腹部似乎有些钝钝的痛,心底也随着痛了起来。江南的风扬不起沉重的战袍,强大的真气却将她的衣衫鼓荡起来。

姬凤离,我会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会让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后,上天入地,你我永绝。

双眸微眯,白玉般的耳垂上两颗泪滴状的耳坠晃荡不已。

手轻轻一松,一箭流光,带着破空的风声,到了城楼上。有人欲行去挡箭,被姬凤离一把推开。

箭至,他应声而倒。

「攻城!」皇甫无双一声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宁都驻守的重兵倚靠城坚墙固,闭门并不应战。据传,姬凤离因伤病倒在床。

宁都。

姬凤离躺在床榻上,想要睡去,却偏偏不能。神智格外的清晰,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上的疼痛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浸在冰火两重天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给弱化了。更奇怪的是,这疼痛并非是被她射中的部位,她那一箭射在他右胸处,虽也是火烧火燎的疼,但却根本及不上胸腹间那疼痛的千万分之一。

这生不如死的疼痛到底是源於什么?

在他疼得几乎没有知觉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方悄无声息地退去,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

「陛下,老奴来冲了!」影影绰绰的光影里,叶富贵佝偻着背跪倒在地面上。

大约是疼痛在体内肆虐的太久,姬凤离感觉头脑有些眩晕,身侧早有内侍过来,将他搀扶了起来。

「阿贵,你来了。你已经为朕诊过脉了吧!有话但说无妨!」姬凤离凝眉说道。

阿贵施礼慢慢,声音苦涩地说道:「陛下,箭伤并不碍事,养几日便好。只是,陛下身上中了一种奇毒,这是一种极罕见之毒,早已在世上绝迹,老奴实在未想到世上还有此毒。此毒名魅杀,最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身体无丝毫害处,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此毒虽对女子无害,但对於男子却是致命之毒,会不定时发作,且并无根除解药。」

姬凤离根本没有听到阿贵后面的话,当他听到魅杀是由男女同房后过继到男子身上时,便觉得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原来,方才那一番死去活来的疼痛来自於毒药魅杀,而这种毒是由女子传到他身上的。

「不会的!」过了好久,姬凤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慢慢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说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说,她是默国公主,虽然说,她可能不爱他,她进宫也有可能是为了复仇,但他还是不能相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是另有目的的。仅仅是想一想,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阿贵,中了魅杀后,第一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有多久?」姬凤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艰难地开口问道。因为,他想起了在军营中那一夜。

阿贵怔了怔,实在想不通姬凤离中了这样厉害的毒药,不担忧自己的身子,却为何关心起第一次的发作时间。

阿贵叹息一声,低声道:「老奴对此毒并不熟悉,首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究竟多久也不太清楚。不过,老奴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找到解毒之法的。」

姬凤离慢慢呼出一口气,方轻声道:「阿贵,唐门对於毒药很有研究,朕中毒之事,除了唐玉,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贵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悉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泄露半点口风的。

「你去叫蓝冰进来。」阿贵点头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帘子开处,蓝冰从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御叛军,他是随军做监军的。他在外面虽已见过叶富贵,知晓姬凤离的箭伤并无大碍,但脸上神色依旧极是凝重。他进来先看了看姬凤离的伤势,眉头早已皱在了一起,终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说了,皇甫无双和花穆的叛军臣还能对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来,心里到底为了谁,臣下还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伤,你看这伤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蓝冰的话未说完,便被姬凤离冷声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

她绝不会射死他的,不然也不会偏那三分。

蓝冰张了张嘴,自从姬凤离做了皇帝,虽然说两人私下见面还是如以前般随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宝的问题,他这絮叨的毛病便收敛不少,因为蓝冰知道元宝是姬凤离的逆鳞,是容不得说的。不过今日蓝冰忍了又忍,终於没忍住,他实在是生怕姬凤离因为花着雨的缘故,吃了败仗,丢了朝堂。

「陛下,有些话臣原本不想再说,可是实在见不得陛下再被元宝坑害。她从牢里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乱军中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定她把这笔账算在了陛下头上了,如今她又在乱军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还认为她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吗?臣对元宝确实也很钦佩,她对天下百姓绝对一片赤诚,对手下兵将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从哪里算起,那都是仇敌啊!」

对於仇敌这一点,蓝冰也甚是痛惜。说实话,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没有一个不认为元宝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的是…………

姬凤离直直地看着蓝冰,狭长的眼眸中所有的温和都化作了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的阴霾。却在即将爆发之时,消逝为无法言语的哀叹!

蓝冰说完,原以为姬凤离会发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准备,抬眼去看姬凤离,却见他坐在床榻上,烛光流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凉让蓝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蓝冰忙垂下眼,转移话题道。

姬凤离慢慢转过头,不过瞬间,他脸上那深藏的情绪早已觅不到踪迹,他蹙眉道:「蓝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将容四押送过来,朕有事要询问她!」

蓝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听到姬凤离这句话,却是惊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你………方才说………押送谁?」

「容四,也就是锦色。当日从相府将锦色劫走的人不是无双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凤离缓缓说道:「朕知晓你对她有情,所以这件事才瞒着你的。」

蓝冰呆呆站着,良久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还一直以为是皇甫无双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将计就计。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让锦色出来作证,因罪名决不能坐实了,那么劫走她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朕原以为你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听闻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见对她确实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将她带到这里来,路上一定要护她安全,朕有话要问她,或许,这将会是她将功折罪的一个机会!」姬凤离淡淡说道。

「将功折罪的机会?她能做什么?」蓝冰呆了一瞬,实在想不出锦色有何将功折罪的机会。

姬凤离微微笑了笑:「或许能不能做还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带她来即可。」

蓝冰点头应了,又问道:「不知她被押在何处?」

「就在皇宫内,和聂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凤离靠在床榻上,低低说道。

蓝冰再也没想到锦色原来一直在宫里,可怜他派人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一直在禹都从不曾离开。他躬身谢恩,退了出去。

姬凤离起身将烛火熄灭。

夜色如水,室内一片漆黑。月华透过窗棱如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内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锦被上,静静地望向窗外,暗夜里有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朦胧,衬得水面的色调更深幽。

宁都两面临山,在和朝廷军队对峙期间,花着雨无事便到后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气渐暖,各色花开,深红浅粉,纯白流黄,各种娇艳。

三日后,安和康从清心庵回来,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着雨并无十分的把握,因为当日,萱夫人毕竟是和斗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斗千金一起去了东燕。

因为儿时那日夜里,花着雨差点被萱夫人掐死,所以当萱夫人说她便是她的母亲时,花着雨心中竟相信不起来。

花穆临去之时,说花着雨是默国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亲,那她岂不是默国皇后,可她为何说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领下,萱夫人来到了花着雨的帐篷之中。

「萱师傅。」花着雨上前搀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让我这里做什么!」萱夫人清声问道,她的声音很美,舒缓而魅惑。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清亮而深幽。

「师傅,您可知,爹爹已经去了。」花着雨涩声说道。

萱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言罢,她并未再说什么,视线扫过花着雨,凝视着军帐上面的一把剑,那是花穆用过的一把剑。她的眼神漠然中透着一丝空旷。

虽然,她并未说什么,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哀伤的情绪,但花着雨还是从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凄凉。

「徒儿这次请师傅来,实在是得罪了。只是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请师傅来。」花着雨使了一个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帐篷门口守候着。

「师傅,都说默国皇后留下了刚出世的太子慕风便逝去了。可您说您是我的母亲,爹爹临去之前,又说我是默国公主,那么,您就是默国皇后了是吗?皇甫无双根本不是默国太子,是不是?」花着雨看出萱夫人对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萱夫人抬眸静静看着花着雨,一言不发。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闪过万千表情。

两人默默对视很久,谁也不说话,一室的静谧无声。

萱夫人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无双他,确实是默国太子。」

花着雨闻言有些不解,难道说,爹爹花穆说得不是实情?

「您是说?无双真是默国太子?那么,我呢?」黛眉缓缓凝起,花着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花着雨,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无双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儿了。花穆说你就是皇后的女儿,是默国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他为了复国筹谋多年,一心要让你成为无双的皇后。他之所以说你是公主,可能是你怕你不肯襄助无双。」

花着雨面无表情地看着萱夫人把这一番话说完,末了,她松了一口气般说道:「原来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这样最好了。爹爹是杞人忧天了,他被姬凤离所伤害,我做女儿的,怎能不为他复仇。师傅您远道而来,我让人为您准备帐篷,早点歇息吧!」

萱夫人执着花着雨的手,颔首道:「好,那师傅就过去了。」

花着雨将萱夫人送出帐篷,回身在几案一侧坐下,伸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思绪万千。这日晚,花着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间的夜色很美,从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甯都城内华然盛放的万家灯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灯火互相辉映,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温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温馨都会化为断戟残剑,一地血流。可眼下,这一场战争,到底该如何避免。

原本,她将萱夫人请来是要拆穿无双不是默国太子这个事实,以阻止这一场战争。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说她便是皇后,而无双是她的孩子。

虽然说,花着雨心底里一点也不愿相信自己是默国公主,但是,她认为爹爹花穆没有欺骗她。确实,这一辈子,花穆确实欺骗了她很多,但是临死之前,她能听出来,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觉得萱夫人很有问题。或许,萱夫人这样做,就是为了复国。因为一个公主的号召力肯定没有太子的号召力强大。

花着雨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夜色里,隐约弥漫起一股优昙花的芬芳,极清淡,似有若无,清风过处,偶有消散。隐约还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花着雨转过身,借着惨澹的月光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灰袍老人。后面一人头上戴着挂着白纱的帷帽。月色清朗,花着雨认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贵,当日在梁州城外救过她的阿贵。而阿贵后面之人,花着雨心想,定然便是马车中那位公子了。此时此刻在此地遇到他们,花着雨极是意外。

「两位请留步。」花着雨微笑着走上前说道。

阿贵驻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有何贵干?」

花着雨施礼笑道:「老丈可能认不出我了。我便是赢疏邪,当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过我一命。一直以来都想答谢两位当日的救命之恩,只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遇到两位。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着雨就是赢疏邪,如今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

阿贵驻足,望着花着雨惊异地说道:「听闻赢疏邪原是女儿身,原以为是谣传,却原来是真。」

花着雨淡淡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当日马车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静静而立,一袭素色白衣,手执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抚过笛身,冰凉清冷,光滑如洗。他朝着花着雨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阿贵笑语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着雨凝视着那罩在脸上那块被风摇曳的薄纱。

阿贵摆手道:「赢少客气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