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腕上戴着一只宽扁素面金镯,瞧着不似个寻常人。
她打量着姜荺娘,目光愈发怜惜起来,眼中甚至还隐隐含上了泪。
姜荺娘一头雾水,却见她问自己:「你是芙姐儿?」
姜荺娘闻言顿时一僵。
姜家给她们娶名字,都是不忌贵贱的,轮到姜荺娘的时候就给她排了个「荺」字,因这字是个草根意义,她娘就一直不太满意。
是以私下里又喜欢叫她小名,唤她阿芙。
她说她的女儿粉嫩漂亮,就似那芙蕖一般清涟不妖。
只是阿芙这名字只有至亲的人知道,眼前这妇人却一下子叫出来了。
二人再简单对了几句,就全都对上了。
「我家老太太本远在江南老宅,才知道了这事情,当时便伤心得昏阙了过去,就为了这事情,她又特意赶回京城里来,就是……就是为了叫我们找到姑娘你,若是老太太知道你这般憔悴,只怕又要揪心了。」
「你……你家老太太是何人?」姜荺娘心中又惊又疑,有些不敢确认。
那妇人说:「傻姑娘,你连自己的外祖母也不认得了吗?自江南来的人家,你又能认识几个?」
姜荺娘立在原地怔了怔,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怎么可能?!
薛家的老太太早就立下过毒誓,发誓永远不会认她娘的,又说这辈子就算是烂了肠肚,也绝不可能让姜家的人上门半步。
便是为了这桩事情,她母亲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每每伤心不能自已。
姜家出了事情,姜荺娘无处可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投奔亲人。
大房和二房的姐妹能有去处的都离开了,再没有留下一丝音讯,余下的不是死了便是凄惨下场,便如她这样的,左右也没个帮衬,连她爹也被抓起来了,姜家一个个的都忙着明哲保身,谁都顾不上她了。
不管她怎么设想,都想不到,她的外祖母会来找她?
「我如何称呼你?」姜荺娘忍住泪,望着那妇人问道。
那妇人道:「我一个贱仆哪有名姓,随夫家一个叫法,是侯府里看管老太太库房的李德顺家的,如今也是替老太太跑个腿,你不知,我跑了多少个地方,错认了多少姑娘,这才找到了姑娘你啊。」
「我只唤你一声李大娘了,我……」姜荺娘闭了闭眼,道:「我是不能去见外祖母的,她当年发了那样狠的毒誓,我是万万不能做出这种忤逆的事情……」
老太太的毒誓,便在她母亲的话语里,她也是常听到的。
幼时她为了母亲也是怨过老太太的,怨她为何要这样的绝情,可更多的时候,母亲却不许她怨,更是想念着对方。
可是薛家老太太当年就说过了,若是叫那姜家人上门,老太太就肠穿肚烂,呕血吐死,总之不得好死。
具体的说法她也是不知道的,但老太太总归是把最恶毒的话往自己身上招呼去了。
可见老太太当时是真的恨!
哪怕如此,姜荺娘的母亲还是含泪嫁给了姜父,这才叫薛家和姜家的矛盾彻底深种。
「姑娘这是怪上老太太了?你怪老太太当年那样狠心对你母亲,可她那是拿你母亲没有办法了,这才气得赌咒。」李德顺家的也哭,当年的事情她清清楚楚,显然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老人了。
「我哪里敢怪外祖母,是母亲对不住她,我也无颜见她,只是我真不能去见,也不敢踏入薛家半步,我不能害了她老人家。」
姜荺娘红着眼睛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李德顺家的进她屋子,劝她好久,打量她草房顶泥糊墙的屋子,更是倍感辛酸。
她好话歹话都劝了一通,见这姑娘是个执拗的,这才不得不离去。
「我也不瞒姑娘你,家里人其实也都有过这些顾虑,但老太太去寺庙里请高僧破了当年的赌咒,又诚心诚意地斋戒祈祷了七日,高僧说无碍了,家里人才都放了心的。」
她临走时还说:「你是个好姑娘,我只盼你快些想开,不要叫自己再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李德顺家的说完就回了。
路上她抆干了眼泪,又与同来的人道:「好在这姑娘品性并不算坏,在这般受苦受难的情况下还能为着老太太当年赌咒的事情而不去依附侯府。」
三房老爷曾交代过她记得打量这姑娘一眼,若是个坏了根的,就拿钱打发她走就是了,省的往后没得又伤老太太的心。
她是老太太的人,虽未必能听三房的话,但到底也要为老太太着想几分。
今日见过,又觉得这姑娘比想像中还要凄苦可怜,索性就回去告诉老太太,叫她老人家自己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