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丁喆脸白了。谢家不全是弱不禁风文人墨客么，怎么眼前这位来势如此淩厉？丁喆出自定海侯府，也算见过些世面，心中虽是狐疑，面上犹自镇定，含笑拱手为礼，“谢侍讲惠临，不胜荣幸之至。”

“哪里。”谢四爷并不动身，只倚车上闲闲问道：“丁佥事别来无恙？自上月东宫千秋宴后，许久未见。”丁喆任职府军前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府军前卫负责为皇太子简选幼军，以及紫禁城守卫，职责重大。

丁喆笑容可掬，“好说，好说。”东宫千秋宴照例宴请五府六部堂上官、左右春坊、科道近侍、锦衣卫、随驾带刀指挥千户等人。谢氏两兄弟一为堂上官，一为翰林近侍，都预宴人员之列。皇太子一向平易近人，待谢氏两兄弟也极为温和有礼。

谢四爷浅浅一笑，面色皎然，“昨日圣躬违和，免了早朝。辽王殿下至孝，入侍宫中，衣不解带已有两日。丁佥事这带刀护卫，竟是清闲很。”

丁喆脸色一变。定海侯府和魏国公府是姻亲，向来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辽王久不就藩，颇有圣宠，隐隐有和太子殿下一较长短之意。太子殿下如今正是战战兢兢时候，不敢出一点半点差错，唯恐被辽王抓住把柄。这是什么时候，自己岂能为太子殿下抹黑。

丁喆外貌俊美，内心无赖。原本他并不把谢家放眼里，“这些文官根本没担当！家里丢了女儿，连报官都不敢，连声张都不敢，白吃个哑巴亏罢了。即便是查着什么蛛丝马迹，甚至於有本事把人抢回去，也不过是拿着自家女孩儿撒气，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抹掉家族耻辱。”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做人做事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既不敢报官抓人，又不敢意恩仇，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却不料谢四爷来如此之，如此有气势。见面后半个字不提谢绮年，闲闲坐车上，说起圣上、太子和辽王。他谢玉郎是不偏不倚，对太子和辽王都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定海侯府可明打明是太子人。

这事若闹了出来，谢家、丁家谁吃亏谁占便宜倒不要紧，只怕会被有心人捉住做文章，圣上面前诋毁徐氏姻亲，诋毁太子殿下。那可是大事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若自己真出了岔子，祖父也好，父亲也好，手下不会留情。定海侯府子弟众多，出类拔萃子弟比比皆是，不少自己这一个。

丁喆是个识实务人，朗声笑道：“谢侍讲教训是，职责所，今夜自当入宫当值。”坐拥红粉佳人什么，就不敢想了。还是老老实实莫惹事端为好。

谢绮年此时羞愤欲死。他陪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自己方不顾名节要跟着他，如今他要入值宫中！四叔来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般无二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我算什么，我算怎么一档子事。

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谢绮年哭成了泪人儿，“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哽咽说不下去了。当初你哄骗我时，是怎生说？言犹耳，你却已改了心意。

你若真对我有情，不是该对四叔父慷慨陈辞，说明你一片痴心么？以你家世才貌，你若发誓荀氏病亡后既来谢府提亲，难不成我爹娘会不许？可你一句话也不说，将我置於何地。

“绮儿，你先回去。”丁喆依旧是深情款款模样，“等我家中俗务一毕，便会上门提亲。”你放心，我是有始有终男子，不会抛弃你。

“回去？我还回去么？”谢绮年凄然笑笑，“自你挟我出花园之时，便该替我想到，我还回去么？谢家家规森严，我若回了，便是死路一条。”

美人哭梨花带雨，丁喆心中一动。拐带官家女孩儿，这罪名还是挺吓人。可，若是谢绮年死缠着自己不放，那岂不是另外一幅光景？自家女孩儿不争气，谢家先就无话可说，哪里还有面目指责自己。

丁喆其实心里相当不舒服。马车上那雍容娴雅男子，清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美好颇似神仙中人。分明是面对一件很不体面很打脸尴尬之事，他却意态闲适，神情自若。恼人是，他一开口说话，令人有清风拂面之感。自己也算得上一位美男子，平日众人之中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可面对着他，却不由自主“珠玉侧，觉我形秽”，自卑了。

这让人情何以堪。

丁喆向来好胜，如何能甘心服输。当即温柔缠绵对谢绮年说道：“公事所系，我必要入宫当值，耽误不得。绮儿此等我一等，可使得？”你们谢家女孩儿我是不敢碰，可她自己死活不肯走，死活要贴上来，谢四爷，你说怎么办。

谢绮年心里一暖，他心里还是有自己。只要他有良心，万事都好说。谢绮年深情看了丁喆一眼，转过身，拜倒地，泣不成声，“只当从没有生养过罢！”胡乱拜了几拜，站起身，抬脚要迈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