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重来之上妆 时镜 6192 字 1个月前

高拱的面色,非但没有放晴,反而阴沉了下来。

「那刘一刀,我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反倒是馥儿今日曾亲眼见过。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馥儿说话自有她的道理。退一万步讲,你也说了馥儿年纪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

谢宗明万万没想到高拱竟然转过头来指责自己,一时之间都没想到好说辞。

好半天,他才开口:「岳丈大人言之有理,是小婿糊涂了,是小婿糊涂了。」

旁边的谢蓉听得胆颤心惊,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高拱没给谢宗明好脸色。

他转头一看谢馥,只见平日里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外孙女,这会儿低垂着头,也看不到脸上是什么表情。

高拱只以为谢馥心里委屈,於是对谢宗明越发不耐烦起来。

「一路从绍兴过来,也算是劳累奔波。高府后头的熹微别院已经打扫出来,高福,你先带姑爷去吧。」

「是。」

高福走了出来,朝着还坐在圈椅上的谢宗明一摆手,「姑爷这边请。」

谢宗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对着高拱惶恐地拱手:「多谢岳丈美意,小婿告退。」

谢蓉也连忙起来福身,跟在谢宗明的身后,退了出去。

一步,两步,三步。

眼见着就要退出花厅了,谢蓉悄悄抬起眼来,最后瞥了谢馥一眼。

那昔年的黄毛丫头,就端庄地坐在圈椅上,稳稳地,动也不动一下,彷佛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谢馥就可以如此好运?

谢蓉本以为高氏没了之后,就可以把谢馥踩在脚底下,可没想到,谢馥竟然会被高拱接回京城。

几年不见,谢馥已经摇身一变,成为自己不可企及的存在了!

不知觉间,谢蓉的目光一下怨毒起来。

兴许是感觉到了这样不善的目光,谢馥眉头一拧,竟然在那一瞬间抬了眼眸起来,正朝着门口的方向。

目光,与目光。

撞了个正着。

黑潭一样的眸子,有着琉璃一样深邃的质感,下面浓郁的黑色,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暗河。

淡静?

汹涌?

这是谢馥的眼眸,让谢蓉无端端觉得心颤。

还好,最后一步,已经到了门外。

谢蓉猝不及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随着谢宗明一道转身,下了台阶,很快去远了。

直到走出去有十步远,谢蓉才从方才的心悸之中回过神来。

高福在前面引路,谢宗明与谢蓉落后几步走着。

「前面就是熹微别院,在大人您来的时候,老爷就已经叫我等收拾,如今已经妥当……」

一面走,一面介绍着别院的情况。

高福的脚步,很快停在了别院门口。

谢宗明停下了脚步,对着高拱身边的心腹管家,自然也不敢怠慢,脸上带笑,道一声:「有劳管家了。」

高福两手交在身前,也是笑容满面。

「您客气了。别院里有仆人伺候,若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老奴还要回去伺候老爷,便让吉祥带你们进去吧。吉祥——」

高福喊了一声。

别院门口站着两名清秀小厮,其中一名听见声音,立刻走了过来:「高管家。」

「你来,带姑爷与表小姐进去。」

「是。」叫吉祥的小厮躬了身,朝着谢宗明扬起笑脸,一摆手,「姑爷,表小姐,这边请。」

谢宗明拱手别了高福,随着吉祥一起入了别院。

谢蓉听着这一声「表小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像是有一根刺紮在喉咙里一样。

眼见着已经进来许多,高福走了,谢蓉大着胆子问:「你们家小姐呢?今天怎么没看到?」

吉祥不过是高府里不怎么得势的小厮,只是人机灵一点,这一次才被派过来做这件事。

他听见这话,已经有些怔神。

「方才听说姑爷与表小姐您,都才从厅里出来,不是见着小姐了吗?」

「小姐?」

谢蓉有些一头雾水。

「是啊,就是小姐啊。」

吉祥眨了眨眼,没懂谢蓉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咦,不对。

吉祥忽然一拍自己脑门儿,「啪」地一声。

「我明白了。」

「怎么了?」谢蓉好奇。

吉祥笑笑,一面走一面道:「您打江南来,恐怕还不知,老爷说过了,馥儿小姐在府里,都不能叫表小姐,那是要挨打的。老爷说,小姐就跟他嫡亲的孙女一样。至於另一位小姐……」

自然就是高妙珍了。

不过吉祥一想那位还在禁足之中,心里就打了个寒战,连忙住了嘴。

谢蓉觉得奇怪:「怎么不说了?」

吉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他这才想起谢宗明与谢蓉的身份来,娘呀,自己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冲早要把自己的小命儿给搭进去。

犯得着为着两个外地来京城暂住一段时间的人,得罪了小姐吗?不值得啊!

吉祥立刻机灵地转移了话题:「也没什么好说的。地方到了,您请。」

一摆手,吉祥让开了路。

谢蓉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应该是怎么也套不出话来了。

只是,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她心惊胆颤了。

谢馥……

谢馥……

到了京城,竟然连「表小姐」这样的称呼都不许人叫了。

一时之间,谢蓉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她凭什么?

这边吉祥把人送到了,安排好一应事宜,便去高福那边回禀了一声。

高福道:「没说什么糊涂话吧?」

吉祥心里咯噔一下:「没,没,也就是表小姐问问小姐的事情,随口说了两句,无甚要紧的。」

还好没说多,不然死定了。

吉祥心里庆幸极了。

高福站在厅外点点头:「成,那你去吧,有什么不对劲的早些来报。」

「吉祥省得,您放心。」

吉祥看高福没追究,一颗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利落地行了个礼,连忙退走。

高福瞧着他背影,想起方才那父女俩,心里颇为不屑。

转身进厅,他瞧见高拱与谢馥都坐在那边,都没怎么说话。

「老爷,人已经安排好了。」

「嗯。」高拱应了一声,眼底露出几分思索来,似乎在想事,「别院那边到底安静,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就是了。他毕竟是个外官,咱们得注意着度。」

如今内阁之中党争日益激烈,高拱与张居正也是越来越不对盘,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高拱能把这女婿的皮给剐下来。

高福知道轻重,一一应了。

他办事,高拱也放心,於是转头去看谢馥:「馥儿心里可是不痛快?」

谢馥坐在旁边老半晌了,方才谢蓉出去时候的眼神,她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自古嫡庶有别,谢蓉她娘自视甚高,偏生又在高氏进门之前产下谢蓉,无端端打了高氏的脸。尽管高氏不在意,可不代表高氏从京城带去的丫鬟与婆子们不介意。

怎么说也是高府出来的,断断不能让谢蓉她娘好过。

由此一来,谢蓉她娘怀恨在心,谢馥小时候自然看她们母女不爽,从来都是仗势欺人,叫谢蓉有苦难言。

谢蓉这般记恨自己,也是当然。

只可惜,世人都是讲规矩的,若她没顶在高氏进门之前产下谢蓉,乖乖缩起来,也就没后来那么多的苦头吃了。

谢馥想起幼年时候一件又一件事,脸上的神情淡静极了,没有笑,也没有愁。

「兴许嫡庶之间的事情本没有对错,只是世人有世人的规矩。我是娘的女儿,您的外孙女,您问我痛快不痛快……」

声音一顿,谢馥眼睛忽然一眯,嘴角弯弯。

「这话问得不对。」

高拱微讶:「怎么不对?」

难道她不是心里不高兴?

就是自己看谢宗明那德性,也想赶他出去,谢馥如何能不厌恶?

谢馥莞尔一笑:「难道不该问,他们痛快不痛快吗?」

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自然有人心里更不痛快。

毕竟她算是强势的那一方,她都不痛快了,谢蓉与谢宗明能好到哪里去?

听见谢馥这样反问,高拱愣了好半天,才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给理了个清楚。

细细一想,可不是这样吗?

那一瞬间,高拱心里所有的烦忧都被这一句话一扫而空,他抓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大笑起来:「好,好,这样想,总归要痛快一些,哈哈哈……」

谢馥瞧着他一片雪白的胡子,心里忽然想:也许是时候送他个胡夹了,免得胡子飞了满脸。

落日的余晖照在台阶前,投下一片片的艳影。

天边金红的颜色,像是泼开的染料,浓烈又写意。

惜薪胡同高府外面,是一条热闹的大街,顺着大街一路朝南,穿过两条巷子,便是另一条宽阔大道。

这是京城达官贵人们居住最密集的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一溜排开的府邸,都可说是非富即贵,气派无比。

其中最气派的,莫过於街东头的固安伯府了。

门口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那狮子脖子上挂的铃铛都是金灿灿的,传说有人去咬过一口,真金的。

固安伯府有钱,特别有钱。

整个府邸装潢堪称富丽堂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路过照壁,绕回廊,进正屋,便是琳琅满目的摆设。

多宝阁上陈着各式玉器珍玩,最大的那一块玉璧足足有人脑袋大,打磨光滑,晶莹剔透。

一只戴着和田蓝玉扳指的胖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抆去。

「哎哟,我的宝贝儿哟,真是喜欢你……」

国丈爷陈景行,下巴上留着小小一撮胡须,白白胖胖,挺着个大大的油肚,穿着一身锦缎长袍,两只小小眼睛紧紧盯着那多宝阁上摆的玉璧。

在把玉璧抆干净之后,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似於醉酒的满足神情。

这是他最爱的一块玉璧,每天不摸个十遍八遍,老觉得心里缺了什么。

「老爷,老爷,世子爷回来了!」

外头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气儿都没喘匀。

陈景行哼了一声,眼睛却没从玉璧上挪回来:「这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不过知错也晚了,他娘已经知道了。回头我看他不被抽筋扒皮了才怪!」

「爹!」

远远地,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进来了。

陈望脚步匆匆,火烧屁股一样从屋外头冲进来,红光满面,目光灼灼:「爹,我有事要跟你说!」

哟呵,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陈景行不由得回过头去,在瞧见自家儿子脸上这兴奋的表情的时候,就不禁在想:这是路上捡了几百万银子了?

「什么事?」

陈望「刷」一下将衣袍抖开,竟然直接给陈景行跪下了。

想起今日再茶社之中所见,他那一颗心到现在也无法平静。

「爹,你去帮我提亲吧!」

「提亲?」陈景行瞪大了眼睛,随之却惊喜不已,「你终於看上哪家姑娘了?你说,只要是良家女,爹一定帮你娶回来!」

多少年了啊!

自家儿子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是眼皮子不浅,寻常姑娘家看不上,老爱往那摘星楼厮混。他娘早不知耳提面命过多少回,就是不顶用。

这一下听见陈望说看上人了,陈景行这一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连玉璧都顾不得抆了,期待地看着陈望。

「快,说呀,哪家姑娘?」

陈望也觉得心头一片的火热,他从来没想过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可这个女人,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虽只仅仅一面,可他料定:他对谢馥,就是一见锺情!

陈望深吸一口气,临到要说了,竟然还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赧来。

他开口道:「是、是高大学士府,谢二姑娘!」

「什么?!」

陈景行被他这一句话骇得退了一步,手一抖,直接碰到了后头的多宝格。

「啪!」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那价值连城的玉璧竟然直直掉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然而,此刻的陈景行竟没转头看一眼,他方才兴奋的表情还僵硬在脸上:「你……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