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戚相思算着日子,乞巧节那日在百花巷内见到过那位大夫,若是一个月去一趟,应该是在十一月初才是。
於是戚相思趁着考核前夕这阵子回家休息,接连几日在百花巷守株待兔,在十一这天,终於又看到何大夫出来摆摊了。
挑的时辰天刚刚暗,这时百花巷里幷没有什么客人,各个花楼里的姑娘也都是忙着梳妆打扮,巷子口的位置不算显眼,幷不会引起别人很大的注意。
很快的,就如乞巧节那日戚相思所见,花楼中有花娘出来看诊,今天的病人有些多,远远听着是这个何大夫有两个月没来了,而有些病,戚相思闻所未闻。
戚相思看了有一会儿,干脆直接走到他摊子旁,何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提笔将方子写完递给面前的花娘︰「早晚各一帖,连喝七天,下次葵水净了后第三天开始再喝七天。」
「何大夫,这有没有用。」这位花娘没有添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状态很差,眼圈浮肿,面色蜡黄,嘴唇红的有些发暗,戚相思看她伸手去接药方时手还微颤,像是强撑的。
「说不上大用,不喝就死得快。」何大夫淡淡的甩了句,那花娘低声说了句谢谢,捏着药方后转而去了花楼拐角处的药铺。
很快又有花娘过来,这个戚相思看着还略有些眼熟,等她开腔说话戚相思就记起来了,那个叫阿岚的花娘。
她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坐下后把手搭在了脉枕上,颇有些痴痴的眼神看他︰「何大夫,我怕是不行了。」
「还死不了。」何大夫把过脉,看过她的舌苔,抬手翻了下她的眼睛,神情严肃,「又接客了」
「不接客怎么养活自己。」阿岚状似无所谓的甩了甩帕子,抬头看到戚相思,她笑了,「这位姑娘打扮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想进去见识见识吧。」
戚相思穿着一身男装,在这些花娘跟前是完全遮掩不住,她也不在意她说破,笑着指了指何大夫︰「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阿岚瞥了眼何大夫,嫣然笑了,「看来何大夫也是会享福了,找了这么个俊俏的小姑娘来作伴,我年轻时候啊,也是这么美。」
「姐姐你现在也很美。」
戚相思说完,何大夫和阿岚同时看了她一眼,阿岚咯咯的笑着,乐开了花︰「这话我爱听,小妹妹,你要是想来花楼里看看,记得找姐姐我,不收你钱,带你好好见识见识。」
笑过后脸色红润了的阿岚看起来气色稍微好了些,何大夫提笔写方子,写到了一半他停顿下来︰「上回停了多久。」
「二十几天吧。」阿岚的笑意淡了下来,抬手看着自己今晚刚刚描起来的凤仙花丹蔻,「我也没几年好做了,人老色衰,留在楼里也是让人嫌弃,也不知道攒不攒的够银子。」
何大夫没再问,把药方写完交给她,阿岚拿着方子看了眼︰「这回多久?」
「要想再多活几年,就再停半个月。」何大夫的声音显得有些冷,「否则这几年你都没得活。」
阿岚笑了︰「何大夫你说的可真吓人啊。」可在吓人能有她被卖到花楼里来那几年恐怖?
「徐凤呢?」
「她病了。」阿岚把药方对折再对折,收到了怀里,神情和语气皆淡了下来,「病的没法起来看病,可能快死了吧。」
说完后阿岚起身,身子朝何大夫轻轻倚去,眼底流露出几抹勾人︰「何大夫,趁着我现在还活着,要不让我伺候你一回。」
四周安静了下来,巷子口的灯昏暗的照着,后头是阴暗,前方是灯红酒绿,空气里的脂粉味越来越重,预示着这百花巷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阿岚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半响,她轻轻笑了,朝着戚相思这儿望了眼,也不知眼底是羡慕还是渴望,什么也没说,半扭着身子扬长而去,转眼就进了一旁的花楼。
戚相思从何大夫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怜悯。
快是要收摊了,有一会儿客人没来,何大夫这才正色身旁待了许久的戚相思︰「你跟着我干什么。」
「何太医,你不认得我啦?」戚相思眯眼一笑,看了半天她还认不出来,那她才傻呢,就是多了一撇胡子,摘掉后不就是何太医。
何嗔脸色微凝,打量着戚相思,挂了两抹假胡子的她实在是不好辨认,再者他对她幷没有什么印象,可道出何太医三个字,想必也是宫中之人︰「你是何人。」
戚相思心思一转︰「我是来向何太医求教的。」
「我不教学生。」何嗔一口拒绝了她,戚相思也想得到会是这结果,她一手抱起他收拾好的药箱,笑呵呵的厚着脸皮,「您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个花娘,我陪您去。」
遇上这种厚脸皮的,还是个姑娘,怀里抱着他的药箱,大庭广众下也不好赶人。
何嗔一言不发转身就进了巷子,戚相思忙跟了上去,到了巷子内,他果然如上次一样,从侧门进了逍遥楼。
逍遥楼的后院戚相思熟悉,上回她就来过,除了那招待客人的房间外,院子这一头还有一排矮屋,当做柴房用的,还供给那些做粗活的人住。
何嗔中途拦住一个认识的花娘问过后才知道徐凤被送到了这里。
推开门,没有开灯的屋子内散出了一股幷不好闻的味道,掺杂着药味和脂粉,还有奇怪的气味。
戚相思跟在后面进去,简单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她正抬起头来看门口,见到是何大夫,急着出声阻拦︰「别进来。」
何嗔已经走进来点了桌上的蜡烛,屋内亮堂了些,可幷没有别的摆设,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上头的茶壶和杯子也是陶烧的,靠窗的梳妆台连个铜镜都没有,比起花娘正常住的屋子,相差太多。
「何大夫你们快出去。」徐凤咳了声,脸色苍白。
「别动。」何嗔坐下,给她诊了脉,继而神色沉凝的拉起她的袖子,白晰的手臂上浮着斑斑红点,在何嗔拉起来的时候她急忙又给遮掩了下去,催促着他们快出去。
男子的力道大过女子,更何况是病着,何嗔轻易的拉住她,拨开她眼帘看了看,转头看戚相思︰「你过来。」
戚相思放下药箱走近,这才分辨出那些怪味的来源,是从徐凤身上散出来的。
「你替她把衣服脱了。」
说罢,何嗔背过身去。
戚相思伸手去解徐凤的衣服,这么冷的天掀开被子也就穿着单衣,很快解开后戚相思说了声好了,何嗔又让她把亵衣脱下,戚相思楞了楞照做。
背过身的何嗔把蜡烛递给她︰「把她腿支起来,你看看,可有溃烂。」
戚相思接蜡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照着何嗔所说做了,半响她眯了眯眼,点头说了嗯字。
「穿上吧。」
戚相思替她穿好后合拢衣服盖好被子,何嗔还详细问了她几句她所看到的,随后问徐凤是否觉得疼痛,刚刚戚相思替她脱衣服的时候,那皮疹已经开始扩散,伴随着头疼和骨头酸痛,十分的难受。
何嗔打开药箱,让戚相思先给她喂两颗解毒丸,最后写药方,凝沉的神色始终没有淡下去。
还未写完,外面传来了说话声,逍遥楼的妈妈带人过来了,看到屋内的何大夫,出於尊重口气也没特别差,不过也是赶人的意思︰「何大夫,你要在外头摆着给百花巷里的姑娘们看病这没人反对,偶尔你要来咱们这儿住一晚也当是你的诊金,可你今天来里头给人看病可不行,传出去还以爲我们楼里的姑娘得了什么病,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她得的什么病你知道吧。」何嗔写下三张药方,搁下笔看那妈妈。
妈妈没吱声,那神情却显明了一切,她在花楼里这么多年,这些姑娘会生什么病她当然清楚,之所以清楚才把人留在这儿,万一要让前头的客人知道,今后逍遥楼哪里还会有人来。
「那你是要看着她死。」
「何大夫,这病多难治你也是知道,再说了,百花巷里头因爲这个病死的姑娘多的是,这也是各个楼里的规矩,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给她个安身之所,她自己要去外头寻医也可以,要是真没了,我也会薄棺一副给她安葬,不会委屈了她。」
「妈妈,您这么说可让我们姐妹这些心寒,在这儿给您赚了这么多银子,您现在连个大夫都不让看啊。」
懒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在那儿的阿岚倚着门框开口,妈妈脸色一变,啐声︰「我就知道是你说的,自己的身子都还不干净,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阿岚抬了抬眉不搭腔,戚相思听明白了那妈妈说的是什么病,花街柳巷,难治易得的恐怕就是花柳病了。
这病也不是必死无疑,可在这样的地方,一旦得了就会被抛弃,那妈妈的意思多明显,就是看着她死呗,请大夫看病?那多费钱。
「何大夫,我看这花娘的病是受了传染。」戚相思忽然开口,还是朝着何大夫的方向,学着他眉头紧锁,「上次来诊脉的时候幷无异常,我看是来逍遥楼的客人传染给了她。」
说罢,戚相思转过头看那妈妈︰「也不知道是哪位客人,这要是经常来的,恐怕都不知传了多少个姑娘了,这些姑娘再接别的客人......」
戚相思停下来不说,那妈妈的脸色乍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