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废立
「天下都是朕的, 朕愿意抬举谁,就抬举谁!你竟说朕负他!」皇帝怒极反笑, 「朕今日便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如何?!」
陶皇后大惊:「皇上, 你不能那么做!他是你唯一的嫡子!」
「是,他是朕嫡出的儿子!可他却有你这样一个母亲!」皇帝冷笑, 凤目微眯。
「皇上, 璋儿是无辜的。」陶皇后慌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太子, 若因此而累及太子,她做这许多又有什么意义?她跪行数步,扯了皇帝的袍角,微仰起脸, 满面泪痕, 「璋儿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抬脚, 毫不留情地踹开她:「朕也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 可他生生被瞒在鼓里十多年!给他下药,绝他子嗣的, 竟然是他最不愿怀疑的发妻。他冷哼一声:「朕只知道他的母亲, 爲了让他登上帝位,不惜给他的父亲下毒!你说, 朕爲什么要让下毒者得偿所愿呢?」
他说到后来,语调中的森然之意已然遮掩不住。凤仪宫的灯光下,不再年轻的帝王神情冰冷, 眼神可怖。
这眼神对陶皇后而言幷不陌生。她不停摇头,泪水涟涟:「皇上,臣妾也曾后悔过的,皇上。那鸳鸯散是古籍中的药,臣妾不知道它真的那般灵验。后来皇上广纳妃嫔,珍妃不还有孕了吗?臣妾当时以爲那药幷不管用,臣妾也松了一口气的……后来才知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她已经不求皇帝原谅她了,她现在只希望皇帝不要因此而迁怒璋儿。在今日之前,她从不后悔当年的决定。——皇帝儿子有限,他后来宠爱再多的女人,也无一人诞下子嗣。太子东宫稳固。皇帝如果不曾察觉,那璋儿将来继位是板上钉钉。或者如果皇帝早些驾崩几日,太子继位也毫无意外。
只可惜……
她不提珍妃还好,一提珍妃,皇帝怒气更盛。他冷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敢对朕下药?!朕你与结缡二十余载,你出身普通,相貌平平,朕坚持立你爲后。你所出的明华与秦璋,朕待他们如同珍宝,细心教养。朕自问不曾负你,可你呢?你对朕做了什么?陶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陶皇后情急之下,去抱他的腿,被他一脚踹开。
皇帝拂了拂袖子,十分厌恶:「你这毒妇,朕真是看错了你!」他扬声道:「来人!」
说话间,宫人内监及至侍卫纷纷涌入。侍卫们铠甲分明,神情冷峻。
委顿在地的陶皇后,不顾胸前的疼痛,哭道:「皇上,臣妾愿意以死谢罪,还请皇上饶了太子和陶家。他们都不知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你一向最疼璋儿,他都快要做父亲了……」
皇帝眼睛一热,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众子女中,他最爱重的就是太子。他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但是……一瞥眼看见陶皇后,他刚刚软下的心立时又变得冷硬无比:「朕也想饶过他,可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教朕如何饶过他!哈,他快要做父亲了,他快要做父亲了……」
皇帝面无表情:「来人,皇后得了失心疯。你们好生看着皇后。不准任何人来见。」
「是!」
「皇上!皇上!」一向端庄的皇后此刻声音凄厉,满面泪光,头发微乱,颇爲狼狈。她急急忙忙去拦皇帝,却被侍卫给拦下。
皇帝对此充耳不闻。他大步走出,毫不理会。
然而他刚走出凤仪宫,就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孙遇才大惊:「皇上!」他匆忙用自己的身躯接住了皇帝。
皇帝突然发病,连夜召太医进宫。
秦珣到第二天清晨,才知道这件事。与此同时,他还得知陶皇后被禁足。
联系到前几日父皇命人查探陶家,他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心说,父皇办事还挺快的,也不枉他有意提醒了。
若在早前,谁给皇帝下药,跟他关系不大。但是自八月十五日后,他比谁都更希望父皇早些查明真相,甚至还暗暗提醒,帮父皇提供方向。
他讨厌陶家,很讨厌。
如果不是陶家欲刺杀瑶瑶,也许瑶瑶不会不安到非要逃走不可。——当然,他自己也很清楚,瑶瑶离开,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一时无法接受她的身份以及他别样的心思。但是他固执地想,也许那日父皇没有想杀瑶瑶,陶家没有对瑶瑶痛下杀手,她想逃走的愿望可能就没那么强烈。
他们可以慢慢说清楚,时日久些,她也就接受了。
当初召瑶瑶进宫,引发这些事情的陶皇后,可也是出自陶家。
秦珣之前从陆大夫那里得知,父皇的身体不宜动怒。如今乍然得知是陶家下药,还不知父皇被气成什么样呢。
事实上,皇帝怒斥陶皇后之后,就被气得眼前发黑,晕倒过去。
太医又是针灸,又是艾熏,到得次日辰时,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刚一醒来,就有人报,说是太子求见。
皇帝的神色瞬间就变了,咳嗽一声,唇边有血溢出。
孙遇才一脸惊惶:「皇上……」匆忙递上丝帕。
皇帝抆拭掉唇畔的血迹,沉声道:「教他进来。」
太子秦璋匆忙入内,施礼后方道:「父皇身体可好些了?」他神情之间的焦灼,隐约可见。
若在以往,皇帝看到肯定极爲欣慰,但此刻,他只觉得心寒。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太子都知道。指不定平时多「关注」他这个父亲。
皇帝嘿然一笑:「托你母后的福,朕还好。」
还没驾崩呢。
太子不明白父皇这话是何意,他看父皇脸颊微红,气色倒比先时面色蜡黄时还强上一些。他略微放心,说起自己的来意:「儿臣有一事不解,想问父皇。不知道母后犯了什么过错,爲何父皇要将她禁足?凤仪宫连儿臣都不能入内!还有,陶家舅舅……」
他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劲儿了。父皇今日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讥诮,似愤恨……他心中一凛,温声问:「是儿臣说错了什么吗?」
皇帝桀桀怪笑:「没有。你又怎会说错?只是,朕今日终於明白了一件事。你不仅是朕的儿子,也是陶氏的儿子,是陶家的外孙。朕怎么能把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父皇?」太子愕然,他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父皇言下之意,是要废黜了他?
皇帝用手指抹去唇角的血渍:「朕真没想到,朕多年爱重的儿子,身上竟然流着毒蛇的血!朕就算是让这江山毁於朕之手,也不会教陶氏称心如意!」
「父皇!」太子心神一震,巨大的不安忽然笼罩了他,「是儿臣做错什么了吗?」
一向父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你没错,你错就错在有一个毒蛇一样的母亲!」
「父皇!」太子闻言跪地请罪,「如果母后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儿臣愿意爲她赎罪。还请父皇宽恕母后,保重龙体。」
太子宽厚仁爱孝顺,皇帝一直都知道。但现在他却只觉得失望透顶。璋儿明知道母后有错,想的不是父亲如何如何,而是一味地替母亲求情。
难道秦璋就看不到他父皇正在经受病痛的折磨吗?啊,是了,大概是因爲他对秦璋太好,以至於秦璋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父亲。寇太后寿辰的时候,有刺客。秦璋可没第一时间就护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的心思转了几转,再看向秦璋时,狭长的凤目里已经毫无温度可言。他当年有多爱重太子,现在就有多失望心寒。
失望到恨不得让其跟自己的母亲一起从这世上消失。
如果不是秦璋,他就不会被下鸳鸯散,他可以有更多的子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膝下冷清……
秦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据他所知,母后端庄贤良,虽然近来脾气有些古怪,或许触怒了父皇,但也不该这般啊。他清楚父皇在气头上,可身爲人子,他不得不继续求情。
殊不知他越求情,皇帝越恼。
「传朕旨意!」皇帝打断了太子的话,冷声道,「陶家戕害龙体,谋杀皇嗣在前,假传圣旨,意图谋逆在后,按律当诛。皇后陶氏,戕害龙体,谋杀皇嗣,不堪爲后。今废其后位,收回中宫印玺,刺鸩酒一杯……」
他森冷的目光在太子身上逡巡,一字一字道:「太子秦璋,目无君父,不忠不孝,废太子之位,打入天牢,择日……」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似是有千万把剑在箭在乱刺。他强撑着,才缓缓吐出一句:「择日处斩。」
不仅是秦璋,连孙遇才都惊呆了,低呼:「皇上三思啊!太子殿下那可是您的亲骨肉!」
如果说太子不适合帝位,那废黜了就好啊,何必要赶尽杀绝非取其性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