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日,就成了这般的光景。
寇太后抚上胸口,轻轻触碰,剧痛难忍。当日行刺她的主谋到底是谁?起先她疑心是秦瀚,然而现在却又有了新的想法和念头。
可惜秦瀚死时,她尚在昏迷中。
这段日子,给父皇治丧,秦珣身心俱疲,不敢大意。虽然不曾照镜子,可他也知道他眼下必定是一圈青黑。
大殓完毕,幷不意味着丧礼的结束。灵柩停留在宫中,供大臣瞻仰遗容,择日发引。
孙遇才就是在这个时候,想要出宫。他伺候了一辈子的皇帝,要下葬了。他也要跟着去了,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把大行皇帝的遗愿给完成。
皇帝要他刨了珍妃苏氏的坟,抛屍荒野,理由是她与陶氏交好。这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来。於是,他打算带一些人,掘坟取屍。
不想却被秦珣给发现了。
「公公出宫做什么?」秦珣轻声问道,「公公想出宫回老家,等父皇下葬以后就行。现在出去,会不会急了一点?」
孙遇才忙道:「不是,老奴不是想回老家,老奴这一辈子都给了大行皇帝,又怎会离他而去。老奴早做好了追随他而去的准备……」
秦珣摆手:「这倒不必。父皇最是仁善,肯定不愿让身边伺候的人生殉。公公不要有这种想法。」
孙遇才跪下泣道:「大行皇帝下了口谕,要老奴陪侍。老奴不能不从。等老奴做完他吩咐的最后一件事,就追随他而去。」
秦珣心念微动:「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事?」
孙遇才不答。
秦珣皱眉:「怎么?我竟然不能知道?」
孙遇才咬了咬牙,回想老皇帝说的,是教他找人去办。这种事,他也找不着几个人,恐怕还没人信他。教新帝去做,估计会容易很多。於是,他鼓足勇气,说道:「将珍妃苏氏的屍骨迁出来……」
后半句「扔到乱葬岗」上,他不敢说出口,也说不出口。他补充道:「皇上嫌她与陶氏交好,不想在地底下见到她们……」
他不自觉地想找些说辞,维护一下他主子的形象。
秦珣冷眼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许久才道:「嗯,这事交给我去做。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动殉葬的念头。咱们不兴这个……」
孙遇才「哎」了一声,连连点头。
他此刻虽然应着,然而到了大行皇帝发引下葬的当日,孙遇才还是没有起来。他很安详,在睡梦中没了性命。
是服毒。
秦珣得知此事,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好生安葬。」
他既愿意追随,那就让他跟着去吧。
弘启帝下葬后,废皇后陶氏、废太子秦璋等人先后下葬。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秦珣才正式登基,追封其母爲太后,尊寇太后爲太皇太后,大赦天下。
在登基后的第二天,秦珣才回了晋王府。
丁如玉此时已经知道秦璋被赐死,秦珣继位等事件。她瘦了许多,肚子看起来却更大了一些。见到秦珣,她缓缓下跪:「罪妇丁如玉,拜见皇上。」
丈夫已经没了,她现在只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了。
秦珣扫了她一眼,轻声道:「皇嫂起来吧,你身子重,不用多礼。」
丁如玉幷不起身,仍旧倔强地跪伏於地,一动不动。
秦珣轻叹一声:「皇嫂这是在怪朕了?」
丁如玉苦笑:「不敢。」她命都捏在他手上,她还敢怪什么?
「皇嫂这样,可不像是不敢。」秦珣轻笑,「皇嫂可能不知道。先皇驾崩的当日,先太子妃丁氏死於东宫,如今已与废太子一起下葬。」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丁如玉抬头,惊疑不定。他对外宣称她已经死亡,却将她囚禁於此,到底是什么用意?
秦珣叹了口气:「皇兄喝毒酒前,有一个心愿,希望他的妻子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丁如玉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顺腮而下。他到死,还是念着她。她侧了头,无声落泪。
秦珣见她强忍着不哭出声,但瘦弱的肩膀却一抽一抽的,竟隐约有些恍惚。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别哭了,带你去见一个人。」
丁如玉缓缓站起身,拭了眼泪,一字一字问道:「他葬在哪里?」
「嗯?」
没有等到秦珣的答案,她勾了勾唇角,拔下发簪,对准自己胸口便刺。
秦珣眼神一闪,夺走了她手里的发簪,冷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他让你活着,你没听到么?」他将发簪掷於地上:「你不是想随他去么?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这是一架看似普通,实则柔软舒适的马车。丁如玉坐在马车里,怔怔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有点后悔,方才她竟然没有试着将发簪刺向秦珣。
马车左拐右拐,最后在一个小院前停下。
秦珣自另一辆马车下来,在丁如玉车前道:「二嫂还不下车么?」
丁如玉楞了楞,反正她也没别的法子。她在一个神情冰冷的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待看清面前是宅院时,她心下一惊:「这,这……你,你不是要带我去见他么?」
秦珣点头:「对啊,他就在里面。」
丁如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看着秦珣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不安。他把她引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她强打起精神,敲了敲门。
未几,有人从内打开了门。
丁如玉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极寻常的院子,院子里的布局也格外葡萄。院中有一个石桌,石桌边坐了一个男子,正低着头雕刻什么。
丁如玉瞬间泪如雨下。她掩着口,唯恐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人缓缓抬起头:「好了。」
眉目清朗,神情温润。不是秦璋,又是谁?
「阿玉!」秦璋亦是一怔,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玉雕应声而落。他也顾不得许多,疾走数步,一把将丁如玉揽进了怀里,「阿玉,真的是你。你也活着,真好。」
丁如玉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才惊觉他同自己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人。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很痛,很开心。
秦珣在一旁,看他们夫妻团聚相拥,慢慢移开了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丁如玉才想起问:「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
秦璋轻轻笑了笑,稍微松开她,低声道:「这要多谢三,多谢皇上了。」他拉住妻子的手,缓步行至秦珣面前,郑重施礼:「多谢皇上开恩,饶恕我们夫妇。」
他那日喝了毒酒,自觉已无性命,谁知醒来后,竟然是在这一个小院里。父皇驾崩、发丧、下葬……他都待在此地。有人一直看守着他,但好在他的一切供应还都不错。如今阿玉也还活着,他此生已经无憾了。
秦珣生生受了他这一礼:「你我兄弟一场,我自当全力救你性命。只可惜,在世人眼里,前太子秦璋已经下葬。皇兄皇嫂这一辈子只怕要隐姓埋名,委屈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