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话凄楚,秦珣心下一叹:「师父且回去吧。既然让她想,就多给她一些时间。」
「那,臣能见见她吗?」武安侯小心翼翼地问。
秦珣摇头:「这恐怕不行。」
武安侯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他轻叹一声,哑声道:「是,是……」他自怀中缓缓掏出一物,「这是我做的小玩意,皇上能不能代我转交给她?」
秦珣瞧了一眼,见那是个用细草编成的兔子。他挑眉:「倒也精致。」
「胡乱做的,她不是属兔子么?」武安侯笑了笑。
秦珣伸手接过:「好,师父有心了,朕会帮忙转交的。」
武安侯点头,施了一礼后,一瘸一拐离去。
秦珣转了转细草编织成的兔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到底是把这只「兔子」交给了秦珩,又转告了武安侯的话。
瑶瑶低眉垂目,默不做声。
秦珣心中充满爱怜之意,他轻声道:「别爲难自己,按你自己的心意来就行。」
「嗯。」秦珩抬头,冲他一笑,口中说着,「这种草兔子,我自己也会编的。」
她将「兔子」随手放在了一边,笑嘻嘻道:「哥哥,咱们何时去看小侄儿?」
秦珣见她转了话题,他也不提方才之事:「不是小侄儿,是小侄女。」他一笑:「据说六斤六两,小名叫六六。」
「六六?」秦珩轻笑:「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她心说,是个姑娘呢,是姑娘挺好的。
两人略说了会儿话,秦珩思忖着皇兄有公务要忙,就催着他自去忙自己的。她笑道:「我也有事呢。」
待秦珣离开后,秦珩叹一口气,拿起方才被她随手放置到一边的「兔子」,扬了手想扔掉,但是终究是没能脱手。她寻了一个匣子,小心放了进去。
她回想着武安侯孟越的模样,盯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她盯得眼睛发涩,轻声道:「什么嘛,不就是一只草兔子,有什么稀罕的?还巴巴地送过来!」
可偏生她不舍得扔。
这是她亲生的爹,给的她第一个东西。
她干脆合上匣子,叫了小蝶,出门走走。
秦珩自进宫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章华宫。皇兄从未禁止过她出门,可她自己不大想出去。一来这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在此地很安全。二来她这张脸,宫里不少人都认识,她懒得出门,不想惹麻烦。
早春二月,柳树发了新芽,春的气息已经到来。
秦珩同小蝶一边走着,一边寻找春景。她自小活得艰难,很少像现在这样,单纯地欣赏风景。如今她无性命之虞,看天空,看白云,看宫殿,看花草……看什么都觉得好看,让人心旷神怡。
远处有人经过,秦珩扫了一眼,拉了小蝶躲在一旁。她心说,不是胆怯,就是不想惹事。
然而那边已有人眼尖看到了她。
那是一队送膳的太监。其中一个无意间一瞥,登时瞪大了眼睛:「殿,殿……」
这个太监是当日的章华宫旧人山姜。四殿下殒命荆枣崖,章华宫的旧人四散。掬月当时提出回青州老家,而山姜是太监,年纪轻轻自然不会回乡。秦珣帮忙,把他安排在了御膳房。山姜老实,在御膳房与人爲善,过得还不错。
后来新帝登基,以章华宫爲寝宫,曾召章华宫旧人。偏生这山姜想着,觉得与其回老地方伺候新主子,还不如就留在刚混熟的御膳房。於是,他谢了皇帝恩德,继续留在了御膳房。
今日太皇太后传膳,御膳房总管随手一指,让他去送膳。他跟在队伍里,悄悄张望,竟然瞧见了一张让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脸。
大白天的,见鬼了!
胆小的山姜差点摔掉自己手里端着的膳食,他定了定神,又悄悄望去。咦,看错了呢,这是个女的,不是殿下。
他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唉,四殿下走后,连到他梦里来托梦都不曾。是不是殿下自忖死相难看,怕吓着了他?
山姜在队伍中走着,忍不住又悄悄看去,真像啊,真像。
看她的衣裳打扮,不像是宫人,可她又不是先帝的妃嫔,她是谁呢?
待他们一行走后,秦珩才道:「咱们回吧,小蝶,都有人传膳了。」
小蝶应着,同秦珩离去。
「姑娘,方才有个太监,啊,不,公公,好像在看你。」小蝶小声道。
「嗯?」秦珩一笑,幷不在意,「大约是瞧着我眼熟吧。」
她做了女子装扮后,每日又略微修饰,跟先时做男子打扮时,顶多只有七八分相像。又有男女之别,除非对她极爲熟悉,不然不会认出她曾是四皇子。
她想,认出了也无所谓。现在皇兄是皇帝,除了他,又有谁能难爲她呢?
自从武安侯知道瑶瑶是他女儿之后,他日日进宫,想知道她可曾想好了,无一次空手而至。有时是首饰,有时是玉佩,有时是街面上的小玩意儿……
到得第五日上,秦珩看着秦珣转交的雕像,轻声道:「哥哥,你告诉他,叫他不必再天天来了,就说我说的。」
武安侯腿脚不好,除了是她父亲,还是她授业恩师。前几日下了雨,他腿上有旧伤,可能还会复发,真没必要天天拄着手杖进宫来给她送小玩意儿。
「嗯?」秦珣挑眉,「好。」
「算了,我自己跟他说吧。」秦珩心说,教人传话,总归是不太好。就跟她连他的面都不想见一样。
等武安侯再来时,秦珩去见他。
一看见秦珩,武安侯的眼睛就亮了:「瑶瑶,你,你肯见我啦?」
他眼中的光亮刺得秦珩有些不自在。她咳嗽一声:「我从没说不见你。你是我师父,又……」
又是她亲爹。
武安侯眼中的光亮黯淡了。
「你腿脚不好,不用天天进宫,就爲了给我送些东西。没必要,真的。」秦珩轻声道,「你回去吧。」
「那你,你想的怎么样了?」武安侯小声问,眼中的期冀隐约可见,「你愿意认我了吗?」
秦珩没有回答,他的热切,让她有些无措。
武安侯心头一阵失望,但很快,他念头一转,又欣喜起来。她特意来见他,叮嘱他注意腿脚,不要进宫,不就是内心深处还是很在乎他,愿意认他的意思么?
她心里是有他这个爹的吧?
这么一想,他心中喜意顿生。他想,只要她相信了,心软了,那相认是早晚的事情。毕竟血缘斩不断,天下还真有不认父亲的女儿么?
他想,这几天,是他魔怔了。他说了给她时间想想,却天天来找她。这才五六日,是他急了一些。
武安侯心头欢喜,连声道:「我不催你,你慢慢想,慢慢想……」
秦珩瞧了他一眼,心里蓦地一软,低声道:「你腿脚有旧伤,回去注意一些。」
武安侯点头:「嗯,嗯……」
他又待在这里,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她露出疲态,他才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你好好保重……」
「嗯,你,你也保重。」
武安侯思忖着,宫里毕竟不是久待的地方,他的女儿,还是该在武安侯府才对。她是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她叫瑶瑶,那她的闺名就是孟瑶。
嗯,很好,很好。
不过,有一点很不好。她住在宫里,听皇上的意思,似是要立她爲后。这怎么行?她母亲就是郁郁寡欢,死在了皇宫里。她不能把一生也葬送在皇宫中?只是皇帝态度甚是坚决,又分明是情根深种的样子。要想让皇帝收回成命,可不大容易……
武安侯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遗憾,又是担忧……
见他离去,秦珩心头莫名一阵酸涩,那声「爹」终是没有喊出口。她深吸一口气,转回了章华宫。
三月里,京城出了一桩大事。
先帝长子,新帝的长兄,蜀王秦琚在家中,失手捅伤了自己的生母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