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天上乌云遍布,初冬的风带着几分阴冷,路人行人裹紧了衣裳加快了脚步。
在河边捶打衣裳的妇人将有些僵硬的手放在嘴边暖了暖,看着桥上七八个仆妇脚步匆匆而过。
“北边今日家里来人了啊?”她跟一旁的妇人说道。
“是啊,一大早就热闹的很。”那妇人说道,带着几分艳羡,“天天能待客,天天能摆宴席呢。”
“那我们待会儿去那边转转,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先前妇人说道。
北程的下人多得是,用不着也不会用她们帮忙,北程就那两家兄弟,加上孩子们总共十几个人,能吃多少,好些宴席都是齐整摆上齐整撤下。
跟管厨房的婆子们交好的话,能捡些席面下来,就足够一家人吃两天了。
一想到这个,两个妇人也顾不上洗衣了,忙忙的收拾,沿着河穿过一道角门,进入一条宽宽的巷子。
如果从空中俯瞰,这一条巷子将河边这一大片宅院分成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边。
北边一片黑瓦屋顶,足足五六进深,其间庭院相连,回廊九曲,又有假山流水楼台亭阁点缀其间很是精巧细致。
再看另一边,多是低矮房舍,也没有讲究对称中正,其间还夹杂着各种材质搭建的棚居,越发显得逼仄。
两个妇人说说笑笑自然是转向南边。
这边也没有什么角门大门之分,随便走进一条路沿着低矮不平的路向内走去。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拖着鼻涕打闹着跑过,耳边夹杂着不知那家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以及鸡鸣犬吠。
为了躲避几个跑来的孩子,两个妇人向一旁靠去,冷不防身后有人哎呀一声。
“哎呀哎呀我的脚要断了..”
男声喊道。
两个妇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初冬里穿着略显单薄的青布衫,越发显得骨瘦如柴,眉眼清秀。让人心生好感,但再看时一面花哨的旗帜随风扬起,让两个妇人忙摆手躲避。
这旗帜就扛在年轻人的肩头,乱飞的旗子在他的脸上头上乱飘,显得十分的滑稽。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旗子收起来。
“你个小娘生的小骗子…躲在这里做什么!”两个妇人喊道。
“哎呀怎么骂人呢,大婶你们先踩了我的脚呢。”年轻人笑嘻嘻说道。
两个妇人呸了声。抬脚就走。
“哎哎大婶大婶,我搭的棚子一阵风又刮到了,我能借你们家的草棚子住一住么….”年轻人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两个妇人更是呸了声。
“去,去,你住了,我们家的家什放哪里?”她们说道。不再理会这年轻人径直去了。
年轻人在后哎哎两声。
“真是没眼力,我可比家什值钱多了。我冲早要发达的,一饭之恩必偿,你们真是赔大发了…。”他笑嘻嘻的说道,一面摇头晃脑,一面抬脚迈步晃晃悠悠的向外而去了。
两个妇人回到家里赶着家里的孩子晾晒衣裳,自己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一起往北程这边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午宴才撤了席,两个妇人立刻趁势帮忙收拾洗涮。忙了半日才消停。
“多谢二位娘子帮忙了。”
坐在小几子上跟人说笑半日的厨房管事娘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一面摆了摆手。
两个小丫头便捧着两个陶罐递过来。
两个妇人面色惊喜,但忙推脱。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拿家里的东西。”她们摆手说道。
“都是家里人,怎么不能拿,放着也是糟蹋了。”管事娘子笑道,“娘子们别客气了。”
说这两句客套话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都是家里人?真要是家里人,她们这些管事娘子哪里敢这样对待…..
两个妇人腹议,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便忙接着,再三道谢。
“今日谁来了?”她们找话问道。
“大夫人娘家嫂子。”管事娘子说道。
“是王家夫人啊,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两个妇人陪笑说道。
“是来接人呢。”管事娘子也随口说道。“王家小公子从京城回来了,差不多今日就要到了。”
作为家里人,虽然连这边的正院子都没踏入过,但对於程家的各种亲戚却是了如指掌。
“王十七郎出门了啊?”两个妇人笑道,旋即又有些不解,王家小公子回来,怎么不回王家,回到这里来了?
“..小公子真是跟姑母亲啊,还特意来咱们家里…”她们试探笑道。
管事娘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显然不是这样…
如果是的话,管事娘子一定会把王家小公子夸上天…
但又不否认,可见是一些不便说出口的原因…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眼神闪闪亮亮带着几分兴奋,看来又有故事可说了。
“..福娘子..夫人说那边的小厨房还是按老规矩准备……”
一个妇人急匆匆走来说道,话没说完,管事娘子给她使个眼色,她便住了口。
两个妇人知趣的忙告退走开了。
管事娘子这才问那妇人什么事。
“哪边的厨房?”她问道。
“能哪边啊。”妇人笑道,“那个傻子的呗。”
管事娘子面色微微惊讶,拉着这妇人走到一边。
“还留在家里啊?不是直接送到道观里吗?”她问道。
那妇人笑了。
“难道要从道观里出嫁吗?”她压低声音说道。
管事娘子的神情愕然。
“那件事,还当真啊?”她问道。
“自然是当真的。”
程大夫人的庭院里。王家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对程二夫人微微一笑说道。
程大夫人哦了声,也笑了笑。
“看来也是缘分到了。”她说道,“十七郎都亲自把人从京城带回来了,那自然是很满意了。”
看上一个傻子?这是夸呢还是骂呢?
程大夫人顿时不高兴了。
“我们十七很懂事的,知道为人解忧。”她说道,“不像有些人只会给人添乱。”
“哎呦,大嫂说谁呢?”程二夫人不咸不淡问道。
如今两个妯娌的生分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了,王夫人轻轻咳了一声。
“那二夫人的意思。是如何?”她问道。
作为大夫人的娘家人,自然要为大夫人撑腰。
“这门亲事难道还不够真?”王夫人含笑说道,“也是,我们还没相看嫁妆呢,是有点不当真了。”
如今嫁女之风越来越浮夸,据说有的地方已经到了说亲前请夫家来家中看嫁妆的地步了。
嫁妆是程二夫人的软肋。闻言笑了笑。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她说道,一面起身,“家里有大嫂,家外人家有舅父,我这个当后母。说不得。”
“说不得,做的。”程大夫人说道。“她就要进门了,住的用的可都齐备了?那屋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该熏的熏一熏,说不好不怕,做不好可是要给人落口实的。”
程二夫人面色发青。
“多谢大嫂提点。”她说道,草草施礼,抬脚就走了。
廊下的仆妇忙疾步跟上。
看着院子里的人去了。程大夫人才哼了声。
“怎么,你们两个现如今见面就吵啊?”王夫人问道。“这可不好吧。”
程大夫人端起茶碗。
“怎么会。”她说道,“她不懂事,我还不懂事吗?也就是说起那个孩子…别的事,也没什么可见面的。”
王夫人笑了。
“看来这个孩子还真不能在你家留着了。”她笑道。
的确是不能留了,一开始就不该留,程大夫人点点头,又看向王夫人。
“不过,这门亲事真当真啊?”她说道,叹口气,“实在是委屈我的儿了,我这心里不能想啊。”
“十七他高兴就好了。”王夫人笑道,“再说,娶了也能再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是个傻子,也算是恶疾,不喜欢了就休了养起来罢了,男儿家再娶算什么大事。
程大夫人点点头。
“我的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倒是便宜他们了。”她说道,越想越心下不平,抬头喊一个仆妇,“去那两个庄子上,告诉庄头,收成帐册,一并交到公中来。”
那两个庄子已经半明半暗的被程二夫人拿了将近半年了,这突然要回来,二夫人怎么肯罢休,这岂不是又要闹了?
仆妇面色复杂犹豫。
但也不敢说什么应声是起身退出去。
果然,只要沾上这个傻儿,家里就休想安宁。
看吧,接下来又有得热闹了。
仆妇还没走出院子,便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来了?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站起来,一脸惊喜。
“十七郎回来了?”她们齐声喊道。
仆妇却是神情犹豫。
“好像是吧..”她说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