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热闹原本只是街面上的热闹,传不到深宅大院里去,但这一次他们比以往都更快的知晓了这热闹。
天空中的最后一朵烟花散去已经很久了,很多身大宅深院里站的人才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
“老爷,老爷,问清楚了,问清楚怎么回事了。”
然后很多人家的内宅都响起小厮这样的喊声。
“是她…”
陈绍听完了小厮的话,从惊讶到惊骇又到苦笑,神情如同春夏秋冬四季一般的变幻,最终话反而只说了这一句便坐着不动了。
陈夫人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情绪。
“她果然来了,老爷,你看,程娘子她果然来了。”她有些激动的重复说道。
“是啊,她果然来了。”陈绍说道。
就知道她不会不来的。
没有事倒罢了,有了事,这娘子什么时候后退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过,一向是抬脚就踏过。
“不过,老爷,您看,你果然是多虑了,能安排的这样说明她很早就来了,但她并没有找谁说这事,只是默默的忍着悲伤安葬了那几个人。”陈夫人接着说道,一面叹口气。
陈绍转头看她,神情古怪。
“默默?”他说道。
这叫默默?
这种默默可真是吓死人!
还真是要死人了!
陈绍吐口气,就知道这娘子一出手就要人命的。
是的。她的确谁都没来找,谁也没求,反而此时此刻,有人还算是求了她,受了她的情。
陈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准备些丧仪送去什么的,陈绍则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抬头看着门外,似乎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喧闹。
这还只是今日,待明日。待后日,待这热闹散开去,相传去,夸张发酵去…..
“来人。”他抬头喊道,打断了陈夫人的话。
门外小厮进门应声。
“去看看卢思安走了没?”他说道。
而在另一边,陈老太爷伸手拍了拍还站在廊下痴痴望着天空的陈丹娘。
“好了好了丹娘。小心脖子疼。”他笑道。
陈丹娘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爷爷,爷爷我们快去买,去买这种烟火。”她急急的喊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又摇头。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他说道。
陈丹娘不解的看着他。
“有些东西你可以要,但不一定能买。”陈老太爷笑道,一面拍了拍陈丹娘的头,“等过一段。爷爷带你去要。”
陈丹娘虽然听不懂前一句,但听得懂后一句。顿时高兴的点点头。
“我去告诉姐姐们。”她说道,高兴的跑开了。
陈老太爷含笑看着孙女跑开了,他抬头再看了眼天空,又回头看室内,立在当中的屏风上曾经浅浅的圈圈点点因为越来越多而变得很明显了,让这张蓬莱山水六叠屏风失了原本的精致。
“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添上几个。”他说道。微微一笑。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京城更添几分清爽。
街道上的纸钱昨日就已经清扫了。再加上一夜大雨的冲刷,街道上已经恢复如初,似乎昨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只是似乎。
走在路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不同之处。
“那些人干什么呢?”路人好奇的问道,一面伸手指着一边,“拜祭吗?”
这是一处墓地,看起来不小,但又显得很简陋,几个新坟包几个石碑,几株新栽的树,但奇怪的是这墓地周围有很多人,甚至还有人干脆躺在地上。
“哦,他们不是拜祭,是在吃酒呢。”有人笑道。
路人们更为惊讶,吃酒?用鼻子吃吗?
他们抬头看四周上下。
“哪里有酒?”他们问道。
有人伸手环指四周一圈。
“这里啊到处都是。”他说道。
这一圈转的路人们更晕了,京城的人都这么疯疯癫癫吗?
“不知道吧?”
更多的疯疯癫癫的人过来了。
“昨日京城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也有更多的路人围过来好奇的问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墓地吗?”
“..这跟酒有什么关系?”
“..快说酒…”
“要说酒就得说这墓….”
而此时在太平居神仙居甚至怡春堂里都挤满了要买酒的人。
“且不说有没有酒买,你们怎么也不该跑到我们这药铺来买啊?”怡春堂的掌柜哭笑不得。
“那哪里有卖?”
“我昨天只吃了一碗啊,我只吃了一碗啊,这世间的酒我是再也吃不得了,都是寡淡无味的…”
“你还吃了一碗,我就舔了几滴….”
同样的对话自然在神仙居和太平居不断的响起,闹得乱哄哄的生意都快要做不下去。
两家各自的掌柜不得不站出来安抚。
“诸位,我再说一遍,这酒不是我们这里酿制的,我们没有。”
“不是说是你们大东家酿制的吗?”
“是我们大东家酿制的,但我们不卖啊。”
“为什么不卖?”
“这酒不是卖的啊,是我们大东家为我们几个东家特意酿制的。”
“那也跟卖也没关系啊?”
吴掌柜含笑摇摇头,看着乱哄哄急切询问的人们,伸手示意。
“诸位,诸位。”他含笑待场中的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特意,独一,无二,只为他们,如果售卖的话,又算什么独一无二?”
满场的人看着他神情呆呆。
“就这样?真的不卖?”
周夫人问道。
面前的丫头婆子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多少人围着门问都这样回答。”
“还有好些食肆也都去了要订购他们家的酒,可是都被拒绝了。”
周夫人端着茶碗怔怔,又失笑。
“那酒果然这么好?”她问道。
“好。好的很,那些人都要出价一贯了。”一个丫头忙说道。
“不是,你那个是昨日的价格,今日已经涨到二贯了。”另一个丫头急急说道。
周夫人的茶一口喷出来。
二贯!
“她可真敢要价!又当是卖命呢?”她说道。
“夫人,不是她要的价,是人家抢着要给的价格。”丫头们说道。
还是跟卖命一样。她没要价格,别人哭着喊着要给她…
二万贯!
二万贯!
周夫人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初院子里的喊声。
她伸手拍着胸口。
真是疯了,又想到丫头们描述的那日的情境…不说街上散的酒,光在墓前砸碎的酒就少说有十几坛…
一壶二贯…
周夫人闭了闭眼。
怎么到这女人这里挣钱怎么就这么好挣呢?偏偏她还总不把钱当钱…
不就是几个人乡野汉子,认什么干哥哥,认了也就认了。还让他们当东家,当就当了。死就死了,还这么大排场的安葬…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啊?
“那这次呢,她卖了吗?”她吐口气问道。
要是卖了也算是不白摆排场,这个酒的名气也是打出去了….
丫头们摇头。
“夫人,人家依旧说了,不管多少钱,千金不卖。说不卖就不卖。”一个坚定的说道。
说不救就不救…
周夫人哼了声。
“不过,虽然不卖。但也不是以后大家就永远吃不到。”另一个丫头想到什么又忙说道。
大家都看过来。
“那掌柜的说,说到他们那几个东家周年祭的时候,还是会散酒的。”丫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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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只能等那几个人周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这酒?”
一间茶馆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说笑热闹。
“是啊,是啊,只能等明年此时了。”
“错了错了,不是到明年此时,那茂源山五壮士是五月遇难,虽然此时下葬,但周年却应该是五月。”
“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当然要记清楚了,我回去就把这个日子刻在心上!”
“这么说还能少等三个月喽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叔叔家的侄子的妻妹的舅公的孙子就在太平居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