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讫走上前去,从渺渺手中拿出一本书,书面以狂草写着几个大字,难怪她一脸苦相,大概觉着跟鬼画符无疑。这本书属於瓷器鉴赏一类,应当放在渺渺头顶的架子上,杨复一手撑着戗金朱漆书架,一手越过她摆放原处。
他清湛的声音响在头顶:「若实在麻烦,就让旁人整理,不必勉强自己。」
周围被他的气息包围,渺渺屏住呼吸,连都都不敢乱动。入目是他藏蓝四合如意团云长袍,鼻尖几乎能摩抆到他的衣料,呼吸之间尽是清冽气味。渺渺脸颊腾地通红,心跳骤然加快,僵硬地抬头,只能看到他弧度优美的下颔。
偏偏杨复此时低头,对上淼淼水光潋灩的双眸,他微怔,却没有移动分毫。
阁楼深处光綫暗昧,又被一排排书架挡住光阴,只有薄弱的阳光投影在两人脚边。一时间悄无声息,静得能听见心跳声。渺渺被困在书架和杨复之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越来越近的声息。
手脚都似软化了一般,渺渺一动不能动,瞠圆双目,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
杨复与她面对面,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倏尔弯唇,在渺渺颊畔拭了拭,「爲何这么看我,我很可怕吗?」
渺渺拨浪鼓似地摇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却有带着那么点儿失望,「王爷一点也不可怕。」
杨复直起身,将她怀里的书一本本放回书架上,整整齐齐摆列清楚,顺道还将她方才弄乱的重新整理了遍。「其他的你不必管了,本王会让他人打理。明日要带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再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会窒息,渺渺迅速躲到一旁,深吸一口气:「收拾妥当了,多谢王爷关心。」
杨复若有所地嗯一声,忽而想到:「明日我们乘船回京,你可有异议?」
淼淼没坐过船:「能看见水吗?」
杨复含笑:「自然能。」
她笑眯眯地:「那就好啦,一切由王爷决定。」
能尝试新鲜事物,她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一扫方才恼人之意。
*
辗转一夜,终於到了第二天清晨。
渺渺依照卫泠的话,昨天幷未找过他。然而躺在床上握着玉石,想试着叫他的名字,但却十分犹豫。这时候他早该休息了,还是不打扰他了。
渺渺早早地来到正堂,杨复却已然在此等候,此时不过卯初,他来的太早了些。
一行人集聚完毕,便前往院门口准备出发。淼淼跟岑韵走在后头,互相依依不舍地话别。
渺渺傻归傻,到底知道这段时间多亏了岑韵照料,否则哪能过得这般顺风顺水。她攀着岑韵肩头哽咽,「岑韵姐姐,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岑韵不知她此话何意,握着她肩膀叮咛:「说什么傻话,到了京城就要好好生活,人往高处走,这点道理你应当懂得。若是出了什么困难便写信给我,我若是能帮你,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渺渺使劲点了两下头,还想说什么,那边乐山已经在催促了:「再不过来,可就不能及时赶到码头了。」
岑韵将行囊递给她,在她后背轻推一把:「快去吧。」
渺渺向前两步,回头眷恋地看一眼别院。目光穿透朱漆大门,一直抵达后院湖心亭,那里是她住了十来年的地方,还有她最熟悉的人,如今她要走了,可是卫泠去不能来送她。
收拾心情,渺渺快步跑到车辇跟前,小脸全然看不出方才低落,「乐山大哥,让你久等了!」
乐山点点头,「上车吧。」
她牵裙踩着脚凳上车,打帘进入车厢,杨复睇向她,「舍不得?」
渺渺选了个角落坐正,腆顔一笑:「嗯。」
到底是心情不好,她不如平常话多。车厢罕见的沉默,渺渺低垂着小脑袋,随着车辇行走一摇一摆。
杨复情不自禁看去,哪知这小丫鬟正睡得迷迷瞪瞪。
*
半个时辰后抵达码头,恰巧赶上福船停靠在岸。乐山乐水将行囊搬下车辇,再命车夫将马车驶回别院。
甫一下车,淼淼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巍峨大船,檀口微张,惊叹不已。福船统共有四层,高大如楼,船身浮雕水纹,船帆扬起,像振翅翱翔的鹰隼。她站在地上仰望,几乎看不到船头,可见其壮阔。
跟在杨复身后登穴梯入船,船上视野更加宽阔,举目四望,天地衔接一处,渺渺茫茫,景致磅礴瑰丽。淼淼从见到福船的那一刻起,心情便雀跃振奋,像终於逃脱牢笼的鸟儿,一刻都闲不住。
她以手支棚,眺望远处:「原来外头的水这么美!」
难怪卫泠总喜欢到外面来,两相对比,湖心亭那一方小小天地确实过於拘泥。运河宽阔望不到尽头,无边无际地像远处伸展,若不是有人在,淼淼或许会忍不住跳入水中,畅游一番。
他们四人共三间房,乐山乐水共住一间,均在第三层东边客房。
室内铺设整齐,只是地方略微狭隘。渺渺将行礼放到床头,来不及整理便走出门外,她方才还没看够,这会儿想趁着多看几眼,回去还能向卫泠炫耀。
客船上有许多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多爲商贾人家,也有妇孺老者。淼淼避开人群,试图找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她走下楼梯,趁人不备来到船舱中。
淼淼手中握着玉石,小声地唤道:「卫泠……」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她再叫:「卫泠,卫泠。」
身后传来清浅脚步声,带着些怠惰:「叫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