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点点头,越发沉默冰冷,季遥歌不便多留,将兜帽罩上,转身刚要走,手腕一紧,突然叫他攥住。她心里微惊,转头刚要询问,却见他做了噤声手势,道了句:「有人来了。」便将她拉到山岩之下。
他话音刚落,季遥歌就已察觉空气中蹿动不安的灵气,威压眨眼袭至此地,若非顾行知早一步察觉,现在他们已都曝露於对方的感知之中。
宽大的灰色斗篷被他单手撑开,二人挨着肩躲在了斗篷的庇护之下。季遥歌自然认得这件斗篷,那是他的防身之宝,可隐匿气息与伪装行踪,打开之后就渐渐透明,他们视线并无阻碍,但外者看来,这里不过就是一处山岩。
风中传来几声草木簌簌响动,两道黑影缠斗着一前一后落到燕尾坡上,看那身形,应是一男一女,修为都在结丹中后期,尤其那女修,看着趋近结丹圆满,修为比顾行知还高出一个头。
两人的斗法无声无息,只有肃杀的风带着无声压力,刮得燕尾坡上砂石齐飞。二人都没施展法术与法宝,只是近身相斗,动作很快,季遥歌只能看到两道残影在月光下交缠,武器的光芒时不时在残影里划出陨星般的尾光。女修的境界虽高,但男修的修为不弱,二人并没有太明显的强弱之分。
顾行知与她都屏住气息,以防叫对方察觉——这种情况下,不论敌友,被发现都难免麻烦。
不过片刻时间,二人已过了百来招,终於「叮」地一声轻响,两人的缠斗停止,女修紧紧掐住了对方的咽喉,她的武器是套在十指上的尖厉指套,此刻有五指正贴着男修的脖颈,指尖已嵌入肉里,男修略抬起下颌,没再挣扎,眯着眼看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女人。
季遥歌猛地睁大双眸——这两人,她都认识。
应霜夫人和她的大弟子严逊。
「严逊,我别逼我!」应霜仍是素净的打扮,唇紧紧抿着,妩媚的眼蓄着愤怒,声音里隐隐有丝颤抖,让她此刻的威胁显得并不坚定。
严逊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季遥歌只见过两次的大师兄,就长相而言,要比应霜成熟许多,颀长挺拔,脸颊瘦削,有种病态的白,眉间覆着尘霜,像风尘仆仆的旅人;就气质而言,他也比应霜成熟,两人站在一块像兄妹,并不像师徒。
「应霜,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逼我。如果你想杀我,那你现在可以动手,我不会反抗。」严逊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但我的心意,不会收回,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也依然如此。」
「闭嘴,不要叫我名字!」应霜大为恼怒,颊上浮起红晕,「我……我是你师娘!」
「……」季遥歌躲在斗篷下,没忍住和顾行知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行知原正惊诧,媚门中人果真放荡不羁,连伦理道德都能罔顾,对上季遥歌的眼眸时才发现,他拿捏的分寸早就被没剩多少,宛如此刻两人紧挨着的距离,他甚至还微躬着背撑起斗篷,以配合她的高度。
「就因为你曾是我师娘,所以我才忍受这一千年的驱逐,忍受每百年只见你一面的痛苦。但是我受够了……应霜,你看着我,敢和我说一句,你对我毫无感情?」严逊抚上她的脸颊,来回摩挲,「如果真的毫无感情,为什么你接到我重伤将亡的消息,会慌乱悲伤至此?」
「我没有!」应霜松开对他的钳制,挥开他的手,「你是我与他的大弟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对你的所有关注关怀,都只因为我是你师娘!」
「我不信!」严逊不为所动,步步紧逼,「应霜,师父已经走了一千多年,你也等了他一千多年,已经够了,你难道就不能替自己想想吗?」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应霜唇轻颤,眼眶通红。
严逊抿抿唇,涩涩地笑:「你醒醒,他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
「你住嘴!」应霜喝斥他,「他只是失踪,不是死了,不是!」
季遥歌诧异至极——不是死了,只是失踪?
「我们已经找了他一千多年,你为何还不接受现实?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他那样爱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等得如此痛苦。」严逊亦有些激动,皮肤更显苍白,想要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摇醒。
应霜只是摇头,再无平日的冷静:「那是因为我们找得还不够,没有尽力……」
「你在指责我不够尽心吗?」严逊笑得更涩了,「你知不知道我比任何人,甚至是你,都更加希望师父回来,因为那样我才能彻底放手。你以为我没有过挣扎没有矛盾吗?我花百倍心力来寻找师父,为的是让你幸福,让我死心。」坦承自己爱上那个从小叫着「师娘」长大的女人,道德的罪恶,伦理的羞耻,还有日夜侵入梦中的师父无声指责的脸……他所受的折磨,蚀骨催心,这让他用百倍的心力来寻找失踪的人,可如今,却只换来她的置疑。
应霜无声,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你觉得是我无能,找不到师父,所以,你才设下此局,将消息泄露,引萧无珩前来,引元还插手,让越来越多的人掺和进灵海秘境,是吗?」严逊逼问她,双目渐渐赤红。
「不是,不是你无能,只是我希望找的人多一点,修为强大一点,这样找到的机会才更大……」应霜抹干泪,转身背对着他开口。那双眼眸,让她不忍多看。
「你难道不记得师父临走时交代的话了,绝不允许泄露灵海之事,更不许让人知道赤秀宫与此事有关,你难道不明白,泄露任何一点,对赤秀宫,对你,都是灭顶之灾?」
顾行知听得眉头紧拢——灵海之事宗主早有交代,这是此行第一要务,找元还除了为白韵之事外,也要探听关於灵海之事,不想竟然……
他正思忖着,衣袖忽被人轻轻一扯,他下意识看向季遥歌,她近在咫尺,只是动唇。
筑基期的修士还不会传音入神,她也不敢出声,只能以唇语对话,不过,顾行知应该看得懂才是。
两片淡粉的唇瓣动了动。
帮我个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