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出来的梁英华恰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幸而叶间疾影穿,有人接下白定远。
「又淘气了?」季遥歌抱着孩子从树荫下走出,旁人见白定远无碍,各自松口气。
白定远「嘿嘿」笑了两声,搂着她的脖子道:「季先生今年要送我什么?」却没下来的意思。倒是梁英华不好意思,要把这熊孩子扯下,白定远却是不肯。
季遥歌倒是无妨,白定远生得肖父,很像从前的白斐,多少让她有些亲近,便抱着他往宫里去,边走边道:「你想要什么?」
「他们都说季先生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我想跟着季先生学本领!季先生收我为徒吧。」白定远孩子气地嚷起来。
季遥歌失笑:「你先把学里的书文记熟,再来同我说这些。」
「好了,快点下来!」梁英华拧上他的耳朵,把人从季遥歌怀里揪下,又道,「季先生来看这孩子?进殿里说话吧。」
「不了,我是来给他送生辰礼,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季遥歌不想与白斐撞上,送了礼就告辞离去,却在坤昭宫不远处的歇晚廊下看到白斐远远站着,面色裹着阴云,似乎要往坤昭宫去,不知为何又改主意,冷漠看了他们数眼,忽然折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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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瞧季先生似乎与太子殿下十分投缘。」跟在白斐身边的,仍是长岚宗的修士。
白斐面色阴沉,漫无目的地踱步,也不知要去何处。
「太子殿下很是喜爱季先生,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想拜季先生为师。」
对方小心翼翼揣忖他心思的声音让人不舒服,白斐沉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坊间早有传言,得季先生者,可得天下。陛下春秋正盛,当防小殿下受人摆布。再者论想拜季先生为师的人有如过江之鲫,陛下可要多些留意,若是有人借此生事,天下必将再次大乱。」
言下之间,大有忌惮季遥歌之意。
白斐脑中所想,却是适才季遥歌抱着白定远那一幕,像极他幼年初拜她为师之时的拥抱。
诚如对方所忌惮之事,以季遥歌之能,她的存在,对帝位,对长岚宗,都是巨大的威胁。若她想要再扶植什么人登上皇位,尤其是……储君夺位,那他……
藏於袖内的拳渐渐握紧,他面色未改,只问:「囚仙笼几时可成?」
「快了。」那人一喜,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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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的不和,不仅没在储君生辰那日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怒火殃及池鱼,连太子都不受皇帝待见,几次考校功课,白定远都没让白斐满意。白斐怒而斥其不堪大用,宫中更有废太子之言流出,梁家人坐不住,几番试探,惹得白斐大怒,斥梁家恃宠而骄,不仅罚了梁家一干亲族,更打算将白定远送往西北。
西北苦寒,梁英华最是明白,又如何舍得将白定远送去?数十日未见帝王的梁后,终於於雍和宫外求见白斐。
「你也觉得朕待定西太过狠心?」扶起梁英华,白斐淡道,「是他同朕说,他要拜师学艺。长岚宗有位剑术大师居於紫虚山,常年在西北游历,让定西拜他为师,有何不好?再说了,你我皆长於西北,当年战火四起,你我尚能走到今日,何况是他?身为一国储君,哪能如此娇惯?」
梁英华与他同岁,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和他一样,早没了少年时的明丽,却添了无声风华。这么多年风雨历练,作为母仪天下之人,眉间自有宠辱不惊的气度,让她比起寻常女人更加夺目。
这美,无关容颜,自有岁月赋予。
「陛下,从居平城相识起,英华已经认识你十八余载,不敢说完全了解陛下,却也多少懂得些陛下之想。陛下此举,真是为了要磨练定西?」梁英华站在殿中,不亢不卑,「英华自问这十八年中,一心一意对待陛下,从未起过片刻他心,纵是知道陛下不喜英华,也没有后悔过。」
「朕知道,所以给你后位……」
「你不知道。这天下女子所求之位,在我心里甚至比不上铃草姐去时,你所说的那番话,比不过你一句喜欢。」
那时她刚有孕,他却即将出征,抱着她说——「我家里,也只有你了。」「我不想最后,连你也失去。」
她记了十多年,可她知道,他已经忘了。
他能给她的,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责任,没有爱情。
「你嫁我之时应该知道,我没喜欢过你。」他有愧疚,却依旧无情。
「是啊,没喜欢过,连铃草姐都看得出来。我与铃草姐,同病相怜。」她浅浅一笑,「她病重之时曾劝我,让我为你生个孩子,也许这样,你心里便能有我。这么多年过去,我才明白,她想得太过简单。不爱便是不爱,又怎会因为一个孩子而爱?白斐……」她轻唤其名,「我不问你要送走定西的真正原因,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什么,我只求你看在我们这些年患难与共,也看在铃草姐曾期盼定西的份上,不要把定西送走,因为……你有天下,可我只有他。」
这么多年,她就求过他这一件事。
白斐定定看她,良久方道:「不行。」
梁英华双眸顿红,泪却未落,温和的语气因为怒气而显得尖锐:「白斐,那也是你的儿子,他才九岁而已,你如此急切地要将他送走。你在害怕什么?又要逃避什么?」
「我没有。」他声音倏尔发寒。
「没有吗?」做了他十几载的枕边人,她怎会察觉不出?「那么白斐,你不喜欢我,不喜欢铃草姐,你心里可曾喜欢过谁?」
又是这个问题。白斐莫名想起铃草临终之言——不可求,莫求。
「没有!我没喜欢过任何女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自欺欺人之语,我又有何满意?你真以为自己藏得滴水不露?」梁英华声声质问,「如果你不爱任何人,那么羡嫔之宠,宠从何来?还是说连你自己都没发现,羡嫔的容颜,那般肖似……」
白斐一掌挥下桌面笔砚:「够了!」
「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你心里早就有人,只是你不懂不识不明不敢罢了。白斐,你喜欢……」
那名字已要脱口而出。
铮——
长剑出鞘,剑尖寒光直指梁英华,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要再说了!否则莫怪朕不念旧情。朕最后回答一遍,朕心中无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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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相会不欢而散,关於白定远的去留,没有结果。
季遥歌已有数日未再见白斐,只在慕仙楼中打座修行,甯神平心,不受外界之扰,直到这日有人前来慕仙楼,言白斐请她往浮仙馆走一趟。
「陛下近日深悔当日失言,惹得先生痛心,望先生能移步浮仙馆,陛下愿向先生赔礼致歉。」
道歉?
季遥歌起身,整妥衣裳,道了声:「好。」
也罢,她也是时候去向他要回元还所赠的那枚楼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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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仙馆内,白斐看着撤去丹炉等物的空殿,目光有些失神。
「陛下放心吧,阁主说了,这囚仙笼以鸿铁所铸,元婴以下的修士,难以脱身。而这浮仙馆下的镇灵宫,是当初淮帝专为对付明御所制,虽然没能用上,但其镇灵锁魂之能却是无双,修士若然被关入,便与凡人无异,出不来的。」旁边的修士只当他不放心,便宽慰道。
「这些东西,会伤到她吗?」白斐却问。
「不会的,这些东西只困其身,不损其元。」
「嗯,你们下去吧,师父……也快到了。」白斐挥手遣退身边人,兀自走起神来。
囚了她,真的便能从此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