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恶心的感觉,由胃反上来,刺激得季遥歌紧咬后槽牙,眼前有些迷茫,隐约间她似乎看到瘦小的人影举着匕首,遥遥指向另一个人。
漆黑的高塔里,铁链磨着地面沙沙作响,像是恶鬼饥饿的呻吟,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那人站在黑暗里,只有一双泛着猩红血色的眼眸,冷冷注视着她。
恍恍惚惚,她变成那个瘦小的人,没有力量,孱弱不堪,面容稚嫩,细瘦的手抓不牢匕首,也有人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韵儿,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成为我的弟子,成为一个人。」
「好孩子,别怕,他是魔,你杀了他,是为天下苍生除害。」
可他,他是我父亲……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瑟瑟发抖,就像原风晚。
「快,杀了他!快点!不要犹豫——」
她战战兢兢举起匕首,朝着那人蹒跚而去。
————
「季遥歌!」
元神中忽有冰锥般的声音响起,刺入魂魄,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暂时拉回。
幻象消散,小小的人、漆黑的洞与蛊惑的声音通通消失,只有元还清冷的眼神,像长夜不灭的星辰,直入她心底。
她回过神来,心头倏尔涌起强烈的、难以自控的杀气,如同原本已经冻结的冰块,眨眼沸腾。元还眉头大蹙,用力抱紧她,看着她逐渐失控的神情,猛地倾身吻上。
冰凉的唇封着雪一般的灵气,缓缓渡进她唇间,元还的声音同时在她元神内响起:「放松些,收敛你的杀气,不要被过去迷惑……那已经过去……」纵然不知她想起什么,元还多少也能猜中些许。
眼前发生的一切勾起她心底不堪的过往。
以她这般冷静的性情,会被影响至此,那必是一段十分痛苦的回忆。
灵气平缓了她心头戾气,季遥歌很快意识到发生何事,她渐渐平息,将头转开,看着眼前仍未收场的景象,传音入元还元神内。
「很多年以前,谢冷月逼我杀我的父亲。蛟王离梵,是死在我的手上。」
她的语气冷极,仿佛置身事外。
「那一年,我十三岁。就在万仞山缥峰踪的山洞里,我杀了我父亲,而后被关在洞中逾五十年……」
元还听得心如冰刺,又似烈火煎熬,一时竟不能言语。
而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不再继续,只是喃道:「你曾同我说过,以灵修剑,此灵必是六道众生之灵,会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与成长,若要达到人剑合一,剑体情感必需尽数抹除,只留意识,方可为剑。可七情六欲,从成到灭都难以控制。他先夺我亲情,逼我弑父,如今同样……」
「盛极而灭,爱极而毁,则七情失尽,留下来的,只剩被彻底征服控制的意识。」元还何等见识,一点便通,只是越想越觉骇人。
今日是原风晚最为幸福的时刻,若在此时让原风晚亲手杀死顾行知,她所有感情必然被摧毁,而后留下的,不过是听从谢冷月的行屍走肉,剑灵至此初成,他化神圆满,修的剑道,正要借此顿悟破劫,突破化神迈入合心。
以人为剑,委实可怕,如此剑修之法,难怪被冠以「邪」名。
而更可怕的却是,谢冷月主宰了这段感情的生长。
「七情六欲,从成到灭……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谢冷月刻意安排好的。从『白韵』被囚禁万仞开始,这漫长岁月,他都与『白韵』不可分离。」季遥歌仍是呢喃,仿佛一下子想通所有。
所以谢冷月允许他们在一起,给他们培养感情最好的温床,一个是天子骄子的大师姐,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大师兄,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爱?爱到极致再让她亲手抹除,今天面对这场残酷的人本该是她,只是被原风晚夺去而已。
如此盛大的双修结礼,万仞山无上的尊荣,哪怕是谢冷月对原风晚身份的隐瞒,还有那种种刻意而为的接触……都是为了成全今日的剑灵之修。
顾行知他就是谢冷月安排给『白韵』的……
「他原来是我的饵食。」季遥歌喃道,不经意间唤出很多年没有再喊过的称呼。
「师兄……」
殿上的顾行知却挣扎着溢出声音。
「师尊,为什么?」他痛苦质问谢冷月。
他想知道原因,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