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媚骨杀心
从前无法串起的种种疑惑,都随着玄寰手劄的现世而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其中轮廓并不难推测,玄寰身为三星挂月的副阁主,自有接触世祖奇楼的最高许可权,他能轻而易举拿到关於《溯世》妖书的全部资料,包括《四十二兽谱》。根据流华君所言,《四十二兽谱》用以镇压妖书,四十二兽不除,妖书难出,所以早在数千年前,四十二兽脉就接连被诛灭,那时玄寰应该还是三星挂月的副阁,能够设局诛杀兽脉并不奇怪。及至三千年前,他从三星挂月阁内盗走关於妖书的所有资料,那时便知晓《溯世》人卷的炼制办法,於是叛阁而出,打算秘炼人卷。
以梵天困生咒隐遁於世,玄寰消失人前。三千年设一局,既除兽脉中最强的蛟族,亦等待人卷出现。从啼鱼州开始,她就已经踏进这场漫长的困局中。他在啼鱼州出现,并非偶然,与她相识也不是缘分——从蛟族覆灭她被抓进万仞开始,每一步都是他精心推演算好的,及至留她幽精,他亲自出手。失去幽精她才能修行《媚骨》而不至入魔,再到灵海、方都、丹炉流海,他所知所识,如今想来,都不是一个普通化神修士能把握的东西,关於世祖、《溯世书》与天地二卷的了解尤胜其他人。
她作为季遥歌的近千年之中,他一直存在,从前她感动於这漫长时光的陪伴,可如今再想……
他不是在陪她,他在炼她。她每个境界的突破,几乎都与他有关,他守她护她,教会她太多东西,就连接与萧无珩这场恶斗,他也要安排谢冷月暗中窥探,保她性命无虞。他既不能让她看到这本手劄,也不能让她死,所以才有这番前后矛盾的布置。
若她死了,那这三千年秘炼的人卷便又湮灭於世。
他救她,只因为她是妖书末卷而已。
蛟族是他所灭,谢冷月、长夷与萧无珩皆为他所用,甚至於其他兽族亦灭於其手。三千年一局,步步为营,千年伏脉,为的是炼就人卷,凑成妖书《溯世》,这便是玄寰的打算?
脉络已然清晰,其中纵有疑点,可轮廓已现,避无可避。
即便季遥歌早有准备,从听到兰因所言,再到五狱塔内受天地两卷召唤时起,她已有预感,自己与人卷确有莫大关联,然而看到这本手劄,她仍旧震怒。
并非因为兰因媚骨将她炼成妖书人卷,而是因为元还。
近千年的陪伴,以爱为名的相守,兜兜转转的缘分,生死相交的情谊,到头却尽成谎言。这段感情就像她荒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如今大抵能够明白当初顾行知的心情——她本为人,却从生时起便被视作物。
炼物者,却正是她毕生最信任的人。
顾行知被颠覆了信仰,她被颠覆了感情与整个人生。
昔日种种,尽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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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季遥歌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杀气渐浓,让周围气氛跟着冻结,楚隐与高八斗也都没说话,怕触她霉头,直到季遥歌勾唇,楚隐才惊觉她不太对劲。
她无声笑开,肩头耸动,冷冽双眸中不知几时漫上一缕猩红,是神志溃失的征兆。这在季遥歌冷静理智的生命中,尚是第一回——她无幽精,爱恨情仇对她影响很浅。但这一次,她却有切肤剜心之痛。
这痛苦来得突然,也莫名,顷刻席卷。
「咳。」她抿着唇笑,唇中洇出血色,伤势受心境影响无法压制,胸口似被恶气所堵,五脏六腑都如火焚刀割。
「季遥歌?」楚隐见状不对,蹲到她身畔,伸手探去。
啪——
他的手被毫不留情挥开,她语气森冷:「别碰我。」望去的眼神,不复先前熟稔。楚隐一怔,也不知她着了什么魔,不免动怒,待要回嘴,话未出口就见她「哇」一声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煞白唇却被血色浸染,整个人委顿而落,叫身后的高八斗接下。
楚隐便什么都说不出口,眉间拢着一团郁气,高八斗也手足无措地扶抱着她,只用疑惑的目光频频抛向楚隐,却是谁也不知她心中所历煎熬。手劄的前半部分,只有季遥歌看到,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季遥歌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疲倦。
「让我瞧瞧她吧。」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人轻轻在她身前蹲下,扶上她的脉门。
韩星岩已然醒来,伤势有所恢复,刚才与谢冷月一战,他虽有感觉却苦於无法出手,幸而未酿成大战。眼下看到季遥歌模样,他知她伤重,便赶来助她,可一探之下他眉头不免紧蹙。
「你伤得很重。左臂骨骼经脉尽毁,内腑也被震伤,幸而元神未损,不过……你的心神很乱,怎么回事?」韩星岩边探边问,四周没人给他答案,就连季遥歌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道,「也罢,我先替你稍作诊治。」他自言自语坐到她身后,又向楚隐与高八斗道,「劳烦二位护法。」
说罢,他扶着季遥歌坐定,双掌印到她背心,凝起自己修炼多年的真气灌入她体内。季遥歌很快便觉全身暖融催人入眠,意识渐远,只放任身体随着韩星岩的真气而愈。
星月骄阳交替,白昼黑夜轮转,待季遥歌醒转,已过数日光景。伤势虽未痊癒,但胸口滞塞恶气已去,心境澄明,她已彻底冷静。此值日出之刻,空俗万簌俱寂,晨曦浅降。高八斗坐在山石下打盹,楚隐则悬坐在乱石堆高处,半身拢於朝阳轻晖内,静观天际风云。他不言不语时,便让季遥歌想起元还,可那错觉不过瞬间,楚隐已垂眼望来,眸中几许寂寥,却是元还不曾拥有的。许是前番被季遥歌恶言相对,他与她错眼而过,没有表示。
「遥歌,你的伤势暂时无大碍,只这左臂……最好尽快回赤秀想办法。」韩星岩收功站起。
「多谢韩兄。此番是我们连累你了。」季遥歌歉道,她带着韩星岩进入虫谷,却未曾言明萧无珩之事,而这虫谷又早已荒芜,无宝可寻,累得他涉险却无功而返。
韩星岩自然看得出萧无珩的前来,是季遥歌一手安排的,要说无气也不可能,不过她伤重如斯,他也不好多说,只是面上淡淡,客气道:「既是同坐一船,谈何连累不连累?只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