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和金虔正在纳闷,就见范瑢铧赶忙几步上前,站到老妇身侧道:「娘,孩儿已经将两位恩公请进来了。」
老妇这才微微点头,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请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这才发现这老妇一双眼眸虽然明亮,但却对眼前物品毫无反应,竟是不可视物,双目皆盲。
只见老妇慈容带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儿,老身感激不尽。」
言罢,老妇稍稍欠身,就算谢过。
金虔一见,心中不由纳闷,心道:
对救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点点头就算谢过了?啧啧,这大婶好大的排场……
转头再看展昭,倒是并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妇听言,微微点头道:「二位远道而来,又是铧儿的恩人,本应厚礼相谢,只是家中贫穷,无以为报,只好以家中自种水梨相赠,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这……」金虔听言,目光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室内转了一圈,又望了望眼前少年的窍细腰身,心道:
啧啧,瞧瞧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与其说是身材苗条,不如说是营养不良。再看看这美少年的家里,真是一穷二白。唉,咱向来怜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还是猫儿说得对,几个水梨,不要也罢。
想到这,金虔不由将目光移向身侧展昭,心道:
猫儿,赶紧想个冠冕堂皇理由拒绝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启,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远道而来?」
嗯?
老妇听言却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来,又如何敢和那郭爷的手下作对?!」
「郭爷?」展昭诧异。
金虔眼珠子转了转:郭爷,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听那几个混混提过。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无赖的主子。」范瑢铧一旁接口道,「也是这西华县和草桥镇的主子,这草桥镇的大小事项,无一不是那郭爷做主。」
说到这,少年脸上不由漫上层层愠色。
「嗯——难不成这镇上水梨十文钱一个的价格也是那郭爷说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范瑢铧微微摇头道:「他只是让每个入市集卖货之人每日都需交 『入集钱』,大家为了凑这『入集钱』才不得不提高货价。」
「『入集钱』?」展昭脸上显出疑惑之色,转头向金虔问道,「何为『入集钱』?」
「类似於黑社会的保护费。」金虔见展昭询问,直觉脱口答道。
「黑社会?」
「保护费?」
展昭、范瑢铧还有老妇脸上皆显出莫名之色。
金虔顿觉失言,赶忙补言道:「黑社会就是——那个——咳咳,地头蛇…街头混混、地痞无赖的团伙;保护费则是……则是——地头蛇向百姓强行收取的钱财银两,若是不交,混混便会日日找你晦气,使百姓惹祸上身,难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纳,便可受地头蛇的『保护』,可换取暂时安宁,不受侵扰,所以又称『保护费』。」
一席话说完,金虔只觉自己舌头都有些打结。
再看其他三人,范瑢铧垂头不语,展昭剑眉紧蹙,只有那名老妇神色未变,只是阖目点头道:「『保护费』……这位小哥说得确切、说得明白,确是如此……」
屋内一片寂然。
半晌,才听展昭沉声道:「这『入集钱』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两白银。」范瑢铧闷声答道。
展昭剑眉压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范瑢铧猛一抬头,贝齿紧紧咬住朱唇,提声道,「官府和那郭爷根本是一丘之貉,何况官府又何尝不是从中大尝甜头!」
展昭星眸一沉:「此话怎讲?!」
「开店要交『常管钱』,过节要收『过节钱』、干活要有『常例钱』,打官司要交『公事钱』,即使像娘亲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取『人头钱』。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难道就不从中分一杯羹?!」范瑢铧水眸含怒,愤愤道。
咔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个没坐稳,险些从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强,太强了!这郭爷果然是高人一个!
如此敛财手法,咱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
咔吧!咔吧!
身侧木桌发出痛苦响声,金虔稳住身形转目一看,只见展昭剑眉紧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气压笼罩周身,竟是将身旁一张木桌挤的吱吱作响。
「大、大人……」金虔往后缩了缩,小声试探道。
「……恩公?」范瑢铧见到展昭如此脸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妇虽是目不能视,但也觉对面之人气势惊人,面色微变。
许久,才听展昭沉声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爷是何许人物?为何会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个人物,否则官府中人也不会唯他马首是瞻。」范瑢铧愤然答道。
「难道说这郭爷大有背景?」金虔接口问道。
「二位从外地而来,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缓缓道,「可在这西华县之内,却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晓,这郭爷,乃是宫中一位公公的义子,身份非比寻常,这西华县乃至草桥镇内的大小官员,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马首是瞻。」
啧啧——
金虔顿时明白,心道:感情是宫里的裙带关系,难怪如此猖狂。
再转头看看展昭,一身煞气渐渐敛去,皱眉垂眸,又变成了那位平时的沉稳护卫。
「不知这郭爷是宫中哪位公公的义子?」
那范大娘听言,却是表情微微凝滞,不再言语,一双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发现那双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几乎要以为这范大娘正在细细打量眼前四品护卫。
少顷,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如何能晓得这官场的弯弯绕绕,恩公怕是问错人了。」顿了顿,又转头对身侧范瑢铧道,「铧儿,时候也不早了,替为娘送送这两位恩公,别忘了把外屋的两篮水梨带上。」
「娘?」范瑢铧听言不由一愣。
「铧儿,还不送客?」范大娘微微提声。
范瑢铧赶忙垂头束手:「是,铧儿知道。」顿了顿,又转头对展、金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请。」
金虔一看,顿时无奈,心道:啧,这大婶还真有意思,没说两句话,这可就要赶人出门了?得,咱还是识相点,撤吧。
展昭听言也是微微一愣,黑眸定定看了范大娘一眼,起身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先行告辞。」
说罢,便与金虔一起随范瑢铧一同出门。
只是在出门之时,隐约听到屋内的老妇幽幽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