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独居於摩崖洞的僧人,曾有过一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往事。他本出身於一个末代皇室,帝之幼子,聪敏早慧,过目能诵。在他六岁那年,国为大魏所灭,他侥幸存活,与比丘结缘,成为了一位来自天竺的高僧的嫡传弟子,从此割断红尘,改名无生,取无生无灭真谛之意。多年之后,高僧圆寂,那时,无生虽年纪尚轻,却已得禅学衣钵,精通梵文,造诣高深,声名远扬,长安护国寺也慕名,派了使者请他入寺主持讲经,然他舍了一切,踏上了他的前行者曾走过的那条苦行之道,风沙砥砺,西行漫游。
三年前,他终於带着所得的经文东归,随一队商旅同行,不料经过这一带时,遭遇到一伙狄国游骑的劫掠。同伴纷纷被杀,狄人见他是比丘,暂留了性命,却肆意加以凌辱。正当生死攸关之际,是姜含元带着士兵如神兵般从天而降,将他救下,带到了这个地方。伤好后,他停下了脚步,栖身在这个不知名的先人所留的摩崖石窟里,一边继续修行,一边翻译经文。这个独居城外摩崖洞的比丘,不但精通梵文,亦通药理,时间长了,周边民众慢慢传开消息,便时常有人来此找他看病。他从不推拒,后来还将石窟辟出一角,专门用来存他跋山涉水采来炮制而成的各种草药。便这样,一晃,竟已三年之久了。
窟内的陈设,和姜含元上回来时见过的一样,分毫没有改变。除了那些草药,便是一几,一灯,笔墨纸砚,再一石榻,榻上一领薄薄麻被,一口陈旧藤箱,窟外另有一处简陋火坑,用以煮食烧水,旁贮几袋口粮。
这便是全部了,一个人得以维继生命的最原始的需求供应。
这地方的唯一丰盛,便是那一册册堆叠而起的梵文经卷,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可见主人平日爱护的程度。
姜含元曾让舅舅每隔段时日派人送些补给过来,却被无生婉拒,让她不必为此挂心。他饮食简单,倘若入定打坐,可七天七夜不饮不食。他笑着说,即便自己没有劳作采摘,光是靠着那些来他这里看过病的淳朴城民不时送来的食物和口粮,便就足以果腹了。
姜含元知他澄心空空,天龙护念,所求不是这些凡人的身外之物,后来便也未再提过了。
无生盘膝坐於石窟内的那张案几之后,就着青灯,译着经文。姜含元靠坐在摩崖窟的洞边,望着远处雪山顶上的那缕白日余光。当黑暗彻底降临,雪顶消隐,她整个人也被笼罩在了黑夜里。
“无生,你知道吗,我要嫁人了。”她忽然说道。
无生那执笔的手在纸卷上微微一顿,一个墨点从笔尖滴落。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窟口的那道青色的背影,慢慢地,低头,就着方才的那个墨点继续落笔。墨点消失。
“是吗?”他应答。
“是的。我以前见过那个人的。在我十三岁的时候。那时他也年少,我见他仿佛爱笑。”
“无生,你见过晴天之时,来自雪山的风吹皱镜湖,湖水泛出层层涟漪的景象吗。这就是他笑起来的感觉。”
僧人再次停笔,思索了下。
“小僧未曾见过。”他沉声说道。
“你何日有空,可以去看看。湖水非常美。当然了,他必早已忘记他见过我。其实莫说他了,便是我,倘若不是这回他向我父亲求亲,我也早已经忘了。毕竟,那是多远之前的旧事了。谁总会整天记着从前的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你说是吧。”
“将军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