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么一个没什么成绩的年轻小将,她倒是记住了。大半年没见,她还清楚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在赛道上的灿烂笑容,和那抹难以忽视的红。
她正出神,转个弯,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
那人穿得不多,就一件棒球服,下面是运动裤,细细的裤管衬得两只腿又长又细。个子挺高,拎了只水瓶迎面走来,走着走着,忽地朝一旁的树干上一脚踹上去,嘴里大喊一声︰「Shit!」
老树粗壮,被他这么猛地一踢,所剩无几的叶子纷纷往下坠。
谁啊,这么毛躁?骂人还这么洋气。
她走近了些,终於看清那人的面目,简直想笑。
年轻的男生眉眼耷拉着,好看还是好看,就是没什么精神,像是憋着股气。那口一笑起来就亮晶晶的小白牙看不见了,弯起来新月似的眉眼也不见了,就剩下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苦恼,嘴唇紧抿,难以抒解。
这算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於是在这寂静深夜里,刚朝大树上踹了一脚的程亦川正感慨,力的作用真他妈是相互的,还没来得及揉一揉发疼的小腿,就听见迎面而来的声音。
「哟,这是谁啊?还大学本科生呢,老师没教过你要爱惜植物、爱护公共财产吗?」
*
明明是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哪知道平地一声雷。
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程亦川脚下一软,猛地一回头︰「谁?」
几步开外,年轻女人好整以暇抱臂而立,一身黑色运动服,背上还斜斜挂了只背包。
「你看看我是谁?」她睨他一眼,走上前来。
程亦川的神情变了又变,从惊吓转为惊喜,然后又不满起来,小声嘀咕︰「干嘛啊,大晚上走路也不出声,还穿得跟黑寡妇似的……」
宋诗意伸手往他脑门儿上不轻不重一敲︰「你小子欠揍啊?刚来基地,弄清楚这是谁的地盘没,就这么没大没小?」
喂,怎么一见面又敲人脑袋啊?!
程亦川捂着头,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你也没见得比我大多少,老是倚老卖老,有意思?」
「没大多少也是师姐。」
「呵,师姐。」本来就一肚子气,这下听闻师姐二字,程亦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冷笑一声,「国家队确实了不起,个个都是师哥师姐,我不光得好好学学爱护花草树木,还得学学尊师重道,尊老爱幼什么的。」
北风卷起一阵细密的雪,吹得少年前额碎发飘扬。
宋诗意看着他漆黑透亮的眼珠子,那里隐隐透着怒意,却又隐忍不发。
这语气……
她定睛看他︰「怎么,被人欺负了?」
程亦川跟被针紮了一样︰「被人欺负?谁敢?」
「那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他想说点什么,到底是说不出来,只冷冷地别过脸去︰「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
说完就拎着水瓶要去开水房打水。
宋诗意跟了上去︰「宿舍不是有热水吗?」
「烫脚。」
「也对,这边靠近长白山,天气冷,滑雪运动员靠脚吃饭,好好保护。」
「那你跟着我干嘛?」少年扫她一眼,「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离远一点,免得误伤。」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个小孩子。」
又是这句话!
「我今年二十了。」他脸红脖子粗,强调自己成年已久的事实。
「那也是个小孩子。」
程亦川憋了一肚子气︰「你要是来雪上加霜的,趁早走人!我不听。」
「怎么,你还能把耳朵捂住不成?」
「……」
眼看着程亦川气坏了,宋诗意终於不再逗他,只说︰「不管怎么说,来了国家队总是好事。很高兴又见面了,程亦川。」
她语气轻快,朝他友好地伸出手来,眨眨眼,报以一个微笑。
程亦川脚下一顿,目光落在那只手上,黑夜里显得格外纤细,格外白净。
他朝上看,意外撞入一个轻盈的笑容里。
心头那点浮躁刹那间凝固了。
你看,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欢迎他。这个……一会儿友好一会儿不友好的师姐,至少这一刻是友好的。
他撇了撇嘴,换了只手拎水瓶,握住了半空中的那只手。
「谢谢。」
宋诗意下巴朝前方一努︰「看那边。」
程亦川抬头︰「长白山?」
「是啊。」女人微微笑着,头一偏,仿佛在考虑什么,到底该多此一举,还是就此别过。可对上少年没精打采的眼,她最后终於还是把安慰的话说了出口,「既来之,则安之。别人的态度不重要,自己的本事才重要。」
为什么平白无故对他说这话?一副什么都看明白的样子。
程亦川心头一动,探究似的盯着她。
她把手一摊︰「你不是说过吗?你是要当冠军的人嘛。怎么,就这么没精打采能当冠军?」
「……」
她,她怎么还记得当初的梗?程亦川脸涨得通红。
宋诗意可没管他脸不脸红,抬手指指远处的天际,眉眼微扬︰「小朋友,你的天地不在队里,在那边的雪山上。」
她的声音干净俐落,像这簌簌而落的雪。
程亦川下意识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长白山在雪中巍然挺立,那里是高山滑雪赛场,男子速降的绝佳雪道。
等他收回目光时,才发现宋诗意已经越过他往宿舍的方向去了。黑夜里只剩下她冒雪归去的背影,坚定里透着点单薄,细看之下,脚踝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冲口而出︰「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女人头也不回地冲他挥挥手,却只是懒洋洋说了句︰「不谢。」
程亦川没忍住,嘴角蓦地一弯,片刻后又绷起脸来,嘀咕一句︰「哼,女人心,海底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