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个吻
这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宋诗意像条砧板上的鱼, 在床上翻来覆去, 妄图挣扎出这令人难熬的困境。可睁眼闭眼,公路上的那一幕都在重复上演。
啊啊啊, 快要窒息了。
就在她有气无力第一百遍告诉自己, 该睡了, 再不睡明天就没精神训练时,房门被人敲响。
「你睡了吗?」程亦川的声音像鬼魂似的幽幽响起。
宋诗意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说:「睡了!」
说完就打了自己一耳光。
「睡着了还能说话?」
「梦话。」
程亦川又拍了拍门。
「我们把话说清楚,总不能就这么藏着掖着, 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啊。」
「你怎么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光天化日之下, 你对我意图不轨,这叫以死谢罪。」
两人隔着一道门, 针尖对麦芒。
程亦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有力没处使, 磨了半天也没磨开门, 最后只能咬牙切齿:「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是认真的?宋诗意, 你连个当面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要判我死刑吗?」
屋内传来女人无情的声音。
「那好, 我不判你死刑, 你现在立马回你自己的房间,终身□□。」
屋外沉默片刻, 传来很轻的一句质询:「我喜欢你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时间的指针被拨停, 房门两侧都寂静了。
大概过去一万年那么久, 宋诗意才动了动, 耳边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走廊上似乎人去楼空,又仿佛刚才有人敲门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她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冲疑着走到门边,哢嚓一声打开了门。
没想到走廊上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倚在门上发呆,此刻背上一空,哎哟一声,就这么仰头栽了进来,恰好躺在她趿着拖鞋的脚上。
「……」
「……」
两人大眼瞪小眼,程亦川终於回过神来,哧溜一下爬起来。不管怎么说,横竖他是进来了。
两杯热水,一张茶几,客厅里,两人隔着茶几对坐,除了没有西装革履、系好领带以外,严肃的氛围俨然一场正待展开的自由辩论。
「说吧,有什么今晚一并说清楚,说完你就回国去。」宋诗意把热水捧在手心,言简意赅开了个头。
「我喜欢你。」程亦川的开场白比她还简单,死鱼眼盯着她。
宋诗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稳住。
「你那是错觉。整个雷克雅维克都是白皮肤说英语的人,就我们两个同在异乡为异客,朝夕相处时间长了,又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月,你才误以为这种相互依靠的感觉是喜欢。」
「是不是喜欢,我比你清楚。」
「你清楚个屁。程亦川,你现在的表现明显就是脑子糊涂了。」
「就算我糊涂了,那也不是来冰岛之后才糊涂的。在哈尔滨就糊涂了,去北京找你的时候也糊涂了,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想清楚,全靠本能接近你。」
越说越叫人难为情,宋诗意只觉得自己再厚的脸皮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偏偏说这些厚颜无耻之话的人还一脸坦然,仿佛浑身上下都是浩然正气。
她努力绷起脸,说:「程亦川,你知道佛洛德有个理论叫恋母情结吗?」
这是她刚才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后,得出的一个叫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结论。但匪夷所思还是要说,只要能打消他这种奇怪的念头,说什么都不要紧。
几乎是宋诗意说出那四个字时,程亦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她想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长时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理所当然对一个比他年长又对他关怀备至的女性产生了依恋感,并且错把这种依赖归结为喜欢。
程亦川笑了一声,轻声念了句:「Oedipus complex。」
俄狄浦斯情结。
作为外语生的他,在入学第一个月就学会了这个名词,精读课期末试卷上的名词解释题里还出现了这个词。
她想用他所熟知的东西来打败他?
「俄狄浦斯清洁,俗称恋母情结。通俗地讲是指人的一种心理倾向,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恋母情结并非爱情,而大多产生於对母亲的一种欣赏敬仰,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程亦川直视宋诗意,「你想说这个?」
「……」
本来是。但现在她想说的都被他说完了,还比她组织好的台词更专业。
「五岁的差距而已,至於扯到母子关系?」程亦川嗤笑,「你五岁的时候连话都还说不清楚,就已经能生育后代了?」
「……」
宋诗意快沉不住气了,勉强维持住气势,换了个方向:「好,那我们不谈这个。程亦川,你今年二十岁,放在学校里,也不过是个大二大三的学生。我问你,有几对在校的学生能修成成果?原因是什么?是这个岁数太年轻,心动来得太频繁、太容易,所以你这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很快就会平息的。」
「你以为心动是生理期,每个月来一次?」程亦川从容道,「我二十年就这么一次。」
宋诗意要崩溃了。
「你口才这么好,怎么不去辩论队,来什么国家队?」
这话魏光严也说过,还害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参加了辩论队,一身西装地步上讲台,结果抽中了「论程亦川到底喜不喜欢宋诗意」的辩题。
这个话题勾起了程亦川的回忆,他自己都怔了一怔,不敢相信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她有了非同寻常的念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兴许是她要离队,他头一次察觉到从今往后也许就再也不能看见师姐了,所以要她信誓旦旦保证,不论什么时候他去了北京,她都会盛情接待。
兴许是她为了他去找卢金元的麻烦,费尽心机策划了一个精彩的圈套。
兴许是那个雪夜,他从医务室跑出来,顶着一张被揍过的大花脸上门兴师问罪,却被她义正言辞教训了一通,训得他心服口服,红着眼睛叫师姐。
有或许是更早以前,在他刚入国家队的那个夜晚,对着宿舍楼下的老树发气乱踢,她凭空而来,凉凉地说了句:「哟,这是谁啊?还大学本科生呢,老师没教过你要爱惜植物、爱护公共财产吗?」
客厅里一时寂静,窗外的风却比屋里的人更加急躁,吹得草木摇曳、万物招摇。
程亦川兀自出神,被宋诗意敲茶几的声音召回了魂。
她相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鐧,正色问:「程亦川,你忘了我们在日本见面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是要拿冠军的人。」